当局者迷。王璇珠并非空有皮囊。只是此事来得急,又涉及到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惊惧无措之下,难免做错决定。

柴守玉轻声提醒:“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无论待人待物,都是豪夺惯了。我记得半年前有个闺秀不愿进宫做 ‘美人盂’,触怒了天颜。皇上一气之下,将之满门抄斩。”

美人盂,顾名思义,就是用美人做活痰盂。每当皇上想吐龙唾的时候,立即就有漂亮的宫女迎上前,跪在地上,张开樱桃小嘴,将皇上从口中吐出的龙唾接到嘴里,然后轻轻咽下,并叩谢圣恩。

此法据说是李存勖身边的一个宦官想出,深得李存勖喜欢。但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很快李存勖便玩腻了。他需要新的刺激,来满足自己猎奇的心。

“花见羞”就是他的下一个猎奇之物。

帝王者,以天下养。在李存勖眼里,只有他不要,没有他得不到的。如今王璇珠堂而皇之毁坏容颜,怕是触碰到了这位真龙天子不可一世的逆鳞。经柴守玉一提醒,在场的众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陈萍看向自己的女儿:“玉儿,你从小鬼主意就多,你来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璇珠姐姐?”柴守玉沉吟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姐姐受苦了。”

“我不怕。”璇珠道,“要我嫁给那个昏君,不如即刻死了。”王老爷、王夫人泪眼婆娑:“守玉,你有什么好办法就使出来吧,就把死马当做活马医。”柴守玉四下看了一圈,问:“梅花呢?梅花不是花,是府里养的一只狮子猫。丫鬟将梅花抱来,柴守玉接过。

她抓住梅花的一条前腿,对准了王璇珠的脸,轻轻说了声:“姐姐忍住。”眼里有不忍,下手却又快又狠。王璇珠咬着嘴唇哼了一声,半边脸已然被猫爪子挠坏。血污下面,隐约可见翻起的皮肉。金钗的痕迹,已完完全全被掩盖。刘义赶紧拿来药箱,为王璇珠止血。

止到一半,门口响起内侍尖锐的嗓音:“皇上皇后亲临,还不快速速跪迎。”全府上下赶往前院。

王璇珠用帕子捂着半边脸颊,跪在人群之中。

身着玄色衮冕的李存勖自銮舆上走下,一双硕鼠似的眼睛在女眷身上游来游去。内侍察言观色,捧来一盆芍药。

芍药未败,李存勖眼里闪过一阵又一阵的失望。他不甘心,向着众人道:“哪个是花见羞?”

声音洪亮,气息却因长期沉湎酒色而稍显不足。王璇珠上前两步:“正是民女。”

李存勖大悦:“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王璇珠摇头:“民女不敢,怕冲撞了圣驾。”

“朕恕你无罪。”王璇珠扔掉了捂脸的帕子。

刘皇后惊叫一声,顺势将李存勖搂在怀里:“皇上,臣妾在此。”

这一帝一后的相处模式好生奇怪,不似夫妻,倒像是母子。儿子受惊了,做娘的第一时间将儿子护住。可李存勖的年纪,远比刘皇后要大得多。更让柴守玉感到诧异的是,这刘皇后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她用余光看到,跪在她身侧的刘义也僵住了身子。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刘皇后的真实身份——

玉娘!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也料不到当年那个在奴市挂牌出售的可怜女娃,有朝一日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柴守玉没有出声。

在地位悬殊的情况下,暴露自己是不智之举。如果要在这世上找出一个最恨柴守玉的人,必是玉娘无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柴守玉拥有的太多,让玉娘嫉妒了许多年。小时候的仇恨,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无论现在玉娘得到了多少,都不可能治愈她给自己定位的“创伤”。

王老爷哀痛不已:“小女得皇上垂青,实乃王家莫大的福分,草民感激不尽,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皇上圣恩。可畜生不通人情,竟趁着小女摘下面纱时袭击小女,怪只怪小女命里无福,不能随侍圣上左右。”

王老爷之意表述得很清楚——

王璇珠美貌非但遭花儿嫉妒,连畜生见了都把持不住。非是璇珠不肯伺候皇上,实在是天意弄人。

李存勖乘兴而来,却只见到如此局面。心中积压了满腔怒火,喷薄而出:“那畜生在哪?朕要剐了它!”

王老爷指着一边的草坪:“已叫人捆了。”

李存勖走到梅花身边,如负气的孩子一般踩在它圆滚滚的肚皮之上。梅花发出凄厉的“喵喵”声,听得在场之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