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的,眼前这个已经到了中年的读人,在这些年里有多么努力,复国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所遭遇的所背负的常人实在难以想象,包括在几年前他被夏则找上的时候,都震惊于居然还有党项人在为了那个已经灭亡的国家奔走。

那时候他觉得夏则是傻子,是行走在世间的亡魂,可后来莫名其妙就上了他的贼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心甘情愿地为了那个遥远的将来去拼命。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夏则微微一顿,说道:“等下去固然稳妥,但人心难测,你知道以前我们想要复国最缺的便是长大的皇室血脉,所以那些人很安分,但现在我们迎回了小公主,他们都不愿意看见这一幕。”

“是啊,毕竟灭国了之后,也还是有混得好的党项人,尤其是那些提前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的,”铠甲男子笑道,“你是觉得他们会主动对我们动手?”

“毕竟他们不愿意冒辽人再挥起对党项人屠刀的风险,”夏则说,“他们只想让自己在亡国后再往上爬一点,死的同胞已经够多了,再死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铠甲男子沉默下来,他一向不喜欢算计人心,所以听到这些党项人之间的弯弯绕绕难免头疼,明明都是失去了国家的丧家之犬,却还要在那一丝希望下面互相撕咬,实在是难看至极。

“而且,提前起兵,也算是我给那个人的交待,”夏则再度开口,“这几年终究是他将小公主带在身边,看上去是主仆,实际是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为了防止魏人起一些别的心思,我只能将小公主这样带出来,而西夏的旗帜越早立在西凉,小公主越早成为新的陛下,他就能越早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你不像是那种会给别人交待的人,”铠甲男子有些疑惑,“难得看见你会花心思在复国之外的事上。”

“因为小公主习惯待在他身边,是不是爱情暂且不论,他们甚至都要成亲了,”夏则面无表情,“一个西夏的公主,一个魏国的侯爷,结局是什么早已注定,为了防止他发疯,我自然要多为小公主考虑一些。”

“看到小公主被我们拥立着复国他就不发疯?”

“如果能打下西凉,那么辽国和西域以及大半草原就会彻底断开,这是魏国北伐的最好机会,他坐镇河北,局势如此,就算想发疯,也会有人拦住他,至于是皇帝还是民意,我不在乎。”

铠甲男子摸了摸下巴,想着夏则话语里的余音,叹息道:“和你们说话,是真他娘的累。”

他们安静下来看着车队护送着那辆马车进入西凉,听着汹涌咆哮的黄河,铠甲男子察觉到身边的读人仿佛又老了一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侧鬓居然也有了一缕白发。

“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他问道,“你应该知道,夹在魏辽中间,终究是要走到头的。”

夏则的目光落在了空处,他负手站在黄河边上,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西夏的国都。

“我当然知道,”他说,“但我不在意。”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为了一个目的可以把自己都烧掉的那种人,”铠甲男子说,“可这种复国的命运,让一个小女孩来背负,是不是太残酷了点?”

“她是西夏的公主,是注定的新帝。”

“可如果她不是呢?”铠甲男子看着他,“如果她真的只是那个顾怀随手在路边捡到的侍女,是那个想要和他成亲,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的小女孩呢?”

“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亡国后很多党项人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也许这么多年下来,缠着你的不是那千万亡魂,而只是一个你自己构造出来的执念?也许你如此大费周折,却只是寻找到了一个跟西夏八竿打不着的普通小侍女?”

夏则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铠甲男子遍体生寒,他从未见过眼前青衫士的这一面。

“她一定是。”

夏则转身离开。

“不,她必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