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起身快步接过军令,粗略一扫,他的眉头先是狠狠拧紧,随即便舒展开来,最后变成了某种心愿达成的豁然开朗。

辽人南侵,京城被围,血战七日,辽人退兵将军封爵了?还被任为河北道经略使,这是几品的官职?总揽一道军政,怕是不低还有兵部的调令,随将军,不对该叫伯爷了,北上镇抚河北。

披着一件外袍的李易在灯火前站了片刻,随后出声道:“传令!”

“七千骑兵,明日清晨埋锅造饭,全部开拔!让城里送一批粮草出来,三千步卒押运,随后一同北上!”

拂过仓山的风总是那么烈,穿过林间古老的树木时,发出的声响像是整座连绵的山脉在向着旅人低语。

站在山寨依托的那片绝壁之上的王霸抱着双膝,坐在那个能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位置,沉默了很久。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看着那些顾怀带上山的兵一点一点剿灭了之前的那些青壮,然后接手了这个山寨。

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开始她从那个不知道什么叫诗传家只知道提刀砍人的家里走出来,秉持着家训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山寨,可还没来得及发扬光大,就被官兵剿灭,当时的她觉得或许这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她实在不适合当山贼,也不适合当大当家,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隐姓埋名嫁个人然后生个孩子。

所以在带着最后那几个愿意跟着她的人走入深山之后,她是真的有些想要那样过一辈子的--直到某个一点都不像读人的生再次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其实你还是可以当山贼王的。

后来的事情就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兵马,帮她拿下这个传承了很多年的老寨子,不准她派人下山打劫,而是老老实实开镖行做生意--见鬼,不打劫的山贼还能叫山贼?王霸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提刀子说话,现在却要成天对着账本发愁,都没脸去见在地底下的爷爷。

可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这里,不打劫改行做生意之后,山寨的日子蒸蒸日上,连最老的老人和最穷的寡妇也能吃上饱饭,整个苏州不知道多少人走这条商道去两浙,在镖行有了送货服务后,白花花的银子真的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每个月王霸在寨子里分钱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是带人抢了一把最富的县城回来。

他是对的,他又是对的,他脑袋里哪里来的这些鬼主意?当初王五第一次把他绑上山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些是骗自己的哪些是真的?

王霸没读过,但也不会觉得天底下的读人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是特别的--王霸这么告诉自己,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

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他,算账的时候,训人的时候,和那些掌柜商贾谈事情的时候,那个生有些贱贱的笑容就总是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总是想写封信去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可又觉得这样就会听到某些不想听的答案,戳破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那一点贪心。

王霸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如果让手底下人的看见大概会大为震撼,平日里张口闭口就是骂人永远那么霸气的大当家居然也会这个样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王霸身子一抖,迅速恢复成平时的严肃模样:“什么事?”

“有信过来。”

“知道了,把教先生叫过来,再去叫他们少在寨子里闹腾,老娘在这上面都能听见。”

手下人走远了,不一会儿带着个老者回来,王霸把信递给他,老者接过扫了一眼:“从京城寄过来的。”

寨子里唯一识字的教先生慢慢念起信上的内容,没有多少问候的话语,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说起了对于镖行以后的一些建议。

建议,他明知道自己都会做,却还是这么说--王霸脸上的神情动了动,眼底掠过些落寞。

这一切都是他建立起来的,为什么总要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分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他的态度?

千里之外的顾怀大概想不到,有时候得罪一个女人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信上说着送货的业务该走得更远一点,甚至可以走到京城,也提到了和某间勾栏合作的可能。

勾栏?唱戏的伶人和打劫的山贼能有什么合作?

听到一半的王霸迷惑不解,但她还是礼貌地没有打断,直到教先生把信念完,她才客气地道谢,等到他们走后,继续看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突然好想去问问他,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