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烺入宁国公府那天,秋高气爽,空气脆而甜润,满府里都是盛情绽放的桂花的馥郁香气。

苏灵玉看着远远入了荣辉堂的年轻男子,绕道去了待客的花厅后厢房。

花厅中,那位崇王殿下面上含笑,一派斯有礼模样,正温声和气的同苏老夫人说话。

苏灵玉静静的听了几句,见只是一些家常闲话,就不再有兴趣听下去,终究最近几天晚上,她差不多已经看透了这人的脾性。

和曾经的玉子烺一模一样的骄矜自傲,任性自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老夫人,过两日皇后娘娘于宫中举办赏花宴,既然世妹已好了许多,不妨让她去散散心?”抿了口清茶,玉子烺这句话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听着眼前的崇王殿下一口一个世妹,苏老夫人心里总有些别扭,不过好在对方一直礼数周到,所以纵然明白这人有意亲近攀交情,她也不好和一个小辈计较。

总归,宁国公府同玉家,从前是有些关系的,但那也要追溯到上几代了,如今的情况还真不好分说。

不过,宫中的赏花宴,玲玉确实是要去的,耀京内最近流言纷纷,说是自家孙女儿耻于见人,先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话里话外总是在有意无意贬低苏家女,但孙女现在身体好了是事实,确实需要去外面晃晃,赌一赌那些人的嘴。

想及这些,她自然应下,对着这位崇王殿下笑得和气,“还亏殿下提醒了老身,这宫中皇后娘娘筹办的赏花宴,论理,玲玉确实是应该去一趟的。”

“既然如此,那日我不妨同世妹一起?”玉子烺笑着开口邀请,模样格外诚恳。

不说其他,单眼前这人的殷勤做派就让苏老夫人心里舒服许多,比起每次见面总是力持端正不苟言笑颇有些冷淡的淮安侯世子,这位更加优秀出色的崇王殿下反而在待人处事上更用心有礼,所以纵然知道他不安好心,惦记着自家这娇宝贝,苏老夫人也不免偏向他些。

如今中宫那位崔皇后格外热衷举办各类宴会,尤其是在诸位皇子早已成年的现在,为他们选妃纳侧自然更是重中之重,更何况中宫两位嫡子,太子年十八,五皇子年十六,都到了最好的年纪,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结亲无疑是问鼎大位的关键。

尤其是如今的永安帝人到中年,气盛敢为,后宫又多了不少宠爱的新人,崔皇后更是操心膝下两位皇子的亲事。

对苏老夫人而言,参加宫中的赏花宴不像其他人家一样心有顾虑,自己的小孙女儿不可能成为皇后与其他嫔妃们参考的皇子选妃对象,去参加宴会正巧可以多见一些青年才俊,有不错的人家也可以考虑看看。

国公府没有当家主母,也就只能她这个老太太多费些心了。

“有劳崇王殿下操心了。”苏老夫人笑着道,“作为玲玉的世兄,有您在一旁看着,我多少放心些。若是她到时给您添了麻烦,您作为兄长只管教训,不必看老身的面子,小姑娘家家的,多吃些苦头不是坏事。”

听着老夫人咬得重重的您与兄长那几个字,玉子烺笑了笑,没出言计较,现在这个时候,稳妥些方是正道。

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的,“苏家同玉家自来亲近,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称呼我的字明思即可,不然也太生分了些。”

玉明思,苏老夫人顿了顿,笑着叫了一声,“明思贤侄。”

“既然事情已说定,那晚辈就先告辞了,”玉子烺起身拜别,“过两日我来接世妹一起入宫。”

“贤侄好走。”苏老夫人将人送出门,看着这个年轻人姿态潇洒的慢慢走远。

“是个好孩子。”最后,苏老夫人这么感叹了一句,心情复杂。

旁边孙家媳妇见状笑着道,“老夫人如今何必想这么多,既然崇王殿下看重咱们家姑娘,对姑娘而言是好事,有殿下在身边,这次宫中的宴会必然出不了岔子,其他的,老夫人再多看看也好。”

苏老夫人摇头笑笑,有些无奈,“就是拿准了我的心思,这位玉家贤侄才敢开口邀请,毕竟,为着玲玉,我不想应也得应。”

“老夫人别太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咱们京里什么时候少过这些,”孙家媳妇低声劝解,“虽然对大姑娘有些影响,但过阵子等事情淡下去,也就不算什么了,现在您唯一要操心的,还是崇王殿下的心意,若是他真认定了大姑娘,这事情倒有些麻烦了。”

作为最了解自家主人心思的得用心腹,孙家媳妇也是知道老夫人对姑娘的打算的,既然想在京里找个合适的夫婿就近照顾姑娘,漠北那地方,肯定是不成的。

“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是得用心些。”苏老夫人点头,“镇国寺那里传来消息,说是了悟大师就快云游归来,等宴会之后,我得抓紧时间带着玲玉去一趟,赶在她下月生辰之前,将那供奉在佛前的小字请回来,也好给她压压晦气宽宽心。”

“事情我已经差人去办了,只要有眉目,就立刻回了您,外面风大,您还是先回屋吧。”孙家媳妇笑眯眯的扶着自家主人回了荣辉堂。

***

过早离开花厅的苏灵玉,此刻正在映心院的小房里抄写经,她和苏玲玉字迹不同,所以此刻用的是端正的簪花小楷,虽说仍旧同那个小姑娘的字迹神形有别,但若不细看,却是辨别不出来的。

“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她轻声默念,一字一句落于纸上,这些经她同样记得清楚,却是当年在桐城那些日子日夜抄写所致。

掺了血的墨迹化为纸张上字字句句,被她烧给已经离世的亲人,那时候的她远不比现在,即便坐在桌前抄写经,心境也仿若厉鬼。

经记下的只是她的仇恨与哀思,却并非现在这样,是最纯粹的祈望。

笔下不停的苏灵玉,并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当年,那个在桐城和她一起的人,冥冥之中,或许已再度出现。

玉明思,这才是同她真正纠葛甚深的故人。

戏弄人心的命运轮.盘,已再度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