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晒日已经过了了五日了,刘宝林、罗宝林、贺宝林、叶才人所负责宫殿的晒前两日已经结束了,戴秋苓因为是负责太后所居的慈德殿,因此到今日才收尾。

德殿这边已是完成大半,仅剩下东面一隅的两面架格。德殿是皇帝下朝经常用来看休憩,有时也会用于处理政务的宫殿,因此平日待的时日也是最多。孟长瑾一面觉得每次与皇帝见面都拘谨异常,多说恐怕又要被罚抄,若是不见着也是好事;一面又觉得自己要救长姐出冷宫,恐怕也要讨得皇帝的欢心,平日里一面都难得见到,这次在德殿晒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任凭她怎么想,一连三日众人在德殿都未曾见过这位皇帝一面,就连他身边的王裕也一面都未见到过。

皇帝一面都未露,对宫人和内侍来说也是好事,毕竟皇帝在时,他们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孟长瑾在此处晒,并不怎么使唤他们,他们也因此乐得个清闲。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昨晚就下了场阵雨,虽是阵雨,却来势汹汹,狂风卷着瓢泼大雨像无数条鞭子似的狠命地向四周抽打。众人看着这场暴雨,不由地担忧起明日的晒。可是日尚瞳曚,天便放早早放晴了,日头倒是比前几日还大,众人的担忧倒显得杞人忧天了。

今日众人也同往常一般,早早将册传出去摊开晒置,今日的册全部摊好后过了一刻钟,正午的太阳才正当空。

碧溪看着室外整齐摊放的册,一边揉了揉胳膊,一边不满道:“再有一日,这德殿的册便都晒完了。宝林,以后有这等好事莫再叫我了,我倒想跟香芹换一换,今日她来德殿,我留在我们玥覃苑。”

孟长瑾也知道这晒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活,但每日重复取、递、摊,晒完又要把整理摆放回原处,但连续几日下来,手酸腰痛者皆有。

孟长瑾拿起团扇轻点了下碧溪的额头,扑哧一笑:“今日想着德殿未晒的册已是不多了,这两日就让香芹留在玥覃苑,将我们宫里的册也拿出来好好晒一晒。我知道我们碧溪这几日定是累极了,等下你尽管休息,手我和安达来便好了。”

碧溪被她这么一说,面上微窘,跺脚急急道:“宝林,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会收我定是要帮忙的,哪有坐在旁边休息的理!”

站在一旁的宫女玉荷笑着开口道:“孟宝林,您这几日跟着奴婢们一道晒,片刻都不曾休息过,您现下休息片刻,晚点收有奴婢们呢!”

这个名唤玉荷的宫女从第一日晒便随同他们一起,做事勤勉也不抱怨。孟长瑾心中对她很是欢喜,听她这么一说,便笑道:“我先去用午膳,你们也先去休息罢!”

“是。”

午膳过后,孟长瑾在一旁拾了张矮案,拿了本盘腿坐在团垫上。正午时分,人也正是最乏力的时候,加之暖风轻拂,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安达走进来时,见到她正单手托腮,双目轻合,头微微摇晃。另一手正放于翻开几页的上,暖风阵阵,轻托起角,带着翻页的“沙沙”声。安达不由怔神,呆立片刻,方走上前,拿起一侧的薄毯展开,轻盖在她的身上。此时他与她靠得很近,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她,她的睫毛根根分明轻翘如翼,随着呼吸轻微地颤动,一下一下拂过他心底。他就这么痴痴看了她许久,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情绪仿佛仅随眼前这人睡梦中的一颦一蹙而起伏。

孟长瑾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唤醒的,她眼还未睁开,便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睁眼一看,唤她之人是玉荷。

玉荷瞧见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心知是扰了她的午睡,一时杵在那儿,垂首不敢开口。

孟长瑾轻按了下太阳穴,待思绪恢复过来,方问道:“何事?”

玉荷听她发问,方上前答道:“戴宝林宫里来人说有事请孟宝林过去一趟。”

“戴宝林?”孟长瑾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才想起来。

戴秋苓?

她找自己是何事?

孟长瑾撑案起身,玉荷立马上前扶住她,便听她又问:“她可说是何事?”

玉荷低低答道:“奴婢不知,只是来人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这段时日与戴秋苓从未见过面,上次见面还是在敬妃的霞倚宫,离去的时候,戴秋苓也说过一句,若自己有事可去吟秋苑去找她。自己当时听过便罢了,如今她唤人来请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孟长瑾心里是百转千回,但脚步却未曾慢下来。走至外殿,碧溪见她出来时脚步急促,立马起身问道:“宝林可是要外出?”

孟长瑾接过一旁玉荷递来的纸伞,点了点头道:“不知戴宝林那边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

安达抬头望了望外面,却见云层遮蔽了大半个太阳,光亮也被渐渐收入云中,只有几束穿过缝隙透出,已不似正午那般刺眼,倒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看见孟长瑾正欲抬脚往外走,安达立马走上前来,皱眉道:“宝林,看这天色,恐怕又有一场暴雨。”再侧眼看向屋外,问道,“若是真下雨,这晒的便要提前收进来了。”

玉荷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道:“若是真会下雨,香芹一人在玥覃苑应付不过来。”

孟长听她这么一说,漠然片刻,转头看向安达和碧溪,嘱咐道,“安达你快快赶往玥覃苑,不管会不会下雨也先帮着香芹一道将收回来。德殿就交给碧溪你们几个了。”

碧溪上前几步,急急道:“奴婢陪宝林一道过去吧。”

孟长瑾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我和安达一走,你们这边已经是少了人手了,你再一走万一真的下雨,凭他们几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碧溪心中有些着急,气恼道:“这个高公公,平时都能见着人影,今日偏这么不巧,整日都见不到人!”

“高公公今日被尚衣局那边唤去了,碧溪姐姐也别太着急,看这天也不一定会下雨。”玉荷又宽慰道,“宝林请放心,我们现在便先把收进来,若是没有下雨,晚些再拿出来晒便是。”

孟长瑾知道玉荷是个沉稳的人,只是对碧溪有点不太放心,再嘱咐了她两句,才举伞离去。

孟长瑾前脚一走,安达后脚也离开了。余下的四五人,赶紧去室外去收,即使再着急,这本是皇帝之物,也不敢慢待,因此收的时候虽然手脚快了些,也是要整理得齐整才抱入室内。

孟长瑾走了不过半个时辰,抬头却见天已渐渐阴沉,重重地压在大殿的顶上,像是随时要崩塌下来一样,倒让人生出无端的压抑之感。眼看吟秋苑就在眼前,孟长瑾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刚踏入苑门,见一宫人正在廊下洒扫,便唤住她:“戴宝林在何处?”

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去,宫人一见立马放下扫帚,因不知孟长瑾身份,只是见她穿着打扮便知是宫里贵人,上前行礼道:“戴宝林今日辰时便去了慈德殿,至今还未归,若是……”

孟长瑾听她这么说,心中便涌上一阵不妙之感,立马打断她的话头,问道:“她今日辰时便出门了?她今日可有说要请玥覃苑的孟宝林过来?”

宫人摇头,有些不解,回答道:“奴婢未曾听戴宝林说过此事。”

孟长瑾心中急跳,立道不好,立马转身疾步往回走,留下一副不明所以的宫人站在原地。

孟长瑾刚离开吟秋苑,滚滚乌云从天际滚滚而来,轰然一声响雷,一瞬间,天似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倾盆大雨狠狠地打下来。撑着的纸伞也好似要被暴雨击穿,雨水打湿了鞋袜和裙摆,阵阵凉意从脚底袭来,她握着伞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边安达走至半路,越想越觉得奇怪,伴着一声雷鸣,几滴雨珠打在他额头,顷刻暴雨倾盆,他猛地想起什么,立马扭头往回走,连握在手中的雨伞都忘了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