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朝阳透过低低掩映的树枝,映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斑驳,随清风浮动。敬妃在众人簇拥下,踩着一地斑驳,明媚而来。绕过清池,只见水榭亭楼下对坐的两个身影分外刺眼,一行人浩浩荡荡,却不曾引起那二人注意。

今日一早便有宫人来报,皇帝与容妃在琼华楼下棋,敬妃便命人替她速速穿戴,一刻不停地赶往琼华楼。

“陛下,万福金安。”敬妃侧身行礼,每一个动作都拿捏地极好,又转向旁侧一人,娇媚一笑,“容妃姐姐。”

李洵时手执黑子,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棋盘,只低低应了声。

“敬妃。”容妃神色从容,也并未起身相迎。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这时一旁的内侍搬来一条矮脚软凳,敬妃极快地掩饰住面上的怒气,语笑嫣然:“还是陛下和容妃姐姐好雅兴,在这傍水楼台下棋,晨风舒爽拂面,叫人好不畅快呢。”边说边向身旁宫人示意,宫人立马心领神会,将软凳搬至李洵时身侧,方才落座。

容妃将手中白子于棋盘一落,莞尔道:“臣妾输了。”

端着水盆立于一旁的内侍一听,立马上前跪地将水盆递于二人面前。

李洵时净手后,拿过内侍递来的巾子,在手上擦拭两下,再将巾子扔回盘中,淡然道:“朕也输你一局,今日便到此。”

宫人听得皇帝的意思便知道今日不再下棋了,便上前将棋盘收拾整齐后收了下去。

敬妃从随侍手上拿过册子,灿然笑道:“陛下,再过不久便是七夕了,臣妾忙了大半个月终是将七夕宫宴的节目安排妥当了,请陛下过目。”

李洵时满不在意:“这些事你做主便好。”

敬妃深知皇帝性子冷淡,也并不在意,举着团扇向李洵时轻拂,撒娇道:“陛下也是偏心,今日这好风光也只带了容妃姐姐来,臣妾心中好生吃味呢!”

敬妃这一声娇媚无骨,让人一听心都是融化了。只看对面二人,李洵时仍旧端坐一侧,面色却是微冷。而容妃,饮着宫人端来的茶,似是未听见一般。

容妃将茶杯轻放于桌上,斜眼望向敬妃道:“敬妃这不是不请自来了么?”

语气中的讥讽意味明显,敬妃一口气堵于胸中,也不愿再惺惺作态,正欲发难,便瞧见李洵时含了冷意的眸子,话至嘴边又只好吞了回去。

敬妃入宫两年,对皇帝的脾性也知一二,虽从未见他真正发怒过,但他浑身散发着不怒而威之势,叫人胆寒。

敬妃饶是再心有不甘,也只好暂时先忍下,待到来日,再一并与这容妃算算。

李洵时目光从册子上快速扫过,几个字突兀地撞进他的视线,抬手拿起册子,深褐眸子在册上逡扫,当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面色微沉,问道:“这节目可是她们自己报备与你的?”

李洵时将手中册子扔回桌上,容妃有些疑惑他为何会这般发问,便拿过册子细细看去。

敬妃一听皇帝发问,心中很是高兴,微微含笑,回答道:“是,这些均是她们自个报与臣妾的。还真别说,这些新选上的秀女不仅个个容貌出色、才情过人,还不扭捏拘泥。臣妾之前派人去问时,还怕她们入宫不久,脸皮薄不太敢于人前表演呢!”

说完,执扇掩面轻声而笑。

容妃看了一遍这册子上的名单,目光在“叶才人”名字上稍作停留,哂笑问道:“这新人名字都在这册子上了,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洵时垂眼,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晚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耳边也想起那句——“明月皎皎照床帏,忧愁不寐起徘徊”。深眸随回忆搅动,忽明忽暗。

“陛下?”容妃瞧见他的神色,却是不曾见过的,心中渐起疑惑,又见他半响未有反应,于是低低唤了一声。

李洵时被这一声唤回神来,再看已是神色如常,道:“往年都由你们负责宫内晒事宜,今年既然入了新人,便将此事交由她们。”顿了顿,又问,“可好?”

容妃和敬妃一齐低声应道:“是。”

敬妃眼波一转,接着问道:“那她们各自负责的宫殿,陛下可是有计较?”

宫中每年七夕前后都会挑选几天作为晒日,将宫殿的籍、册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也好去去中的湿气。往年由容妃、敬妃、庆昭仪和阮修容四人负责时,何人负责哪个宫殿可是有大学问。其余的宫殿倒是不打紧,太后所居的慈德殿和皇帝处理政务的垂拱殿、休息的德殿这两处的分配就极为让人眼热了。

如果是去太后的慈德殿,倒也能时长与太后亲近,若是得到了太后的青睐,自身在宫中也就多了个稳固的靠山。而去到皇帝的垂拱殿或德殿,就是日伴君侧,对于嫔妃们来说,这个就是能时时见到皇帝最好的时机。

不仅敬妃有这一问,容妃心里也是有如此疑问。往年因为敬妃、容妃位分最高,因此这两处皆由她二人负责。如今她二人甩手,全权交由新人,那么能分到垂拱殿和德殿这二殿的,必定是此次新人里拔尖的,那么恐怕恩宠也能超过昔日的庆昭仪。

敬妃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一时间亭楼寂然无声,倒显得晨风拂过树枝絮絮簌簌的声音格外清晰。

李洵时修长的指节轻叩在册子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击声。半响,才开口道:“宫殿安排交由敬妃去打理。”敬妃一听,心中大喜,正欲起身谢恩,又闻他道,“只是垂拱殿和德殿的晒事宜,便分与孟宝林。”

声音不大,却字字落进周围人耳里,铿锵有力。

敬妃有些怀疑自己未听清楚,望了望容妃,只见她一扫平时事事淡然的模样,一丝讶异留于眼底。再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他将册子扔回自己面前,淡漠凉薄,一如常态。

敬妃刚拿过册子,便听他道:“无事,便退下吧。”

敬妃拿着册子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再回头时又是那般笑靥如花,妩媚动人:“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容妃看着敬妃远去的身影,才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洵时起身反剪了双手,长身立于亭边,望着这一池鎏金碎光,夏影疏斜,与那日满地星辉,玉桥柳絮却是不同景不同时。

容妃走至他身侧,望着他入鬓的眉角,高挺的鼻梁,像夜空般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嘴唇,视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逡巡,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漪。素手缓缓伸起,在要触到他衣袍时,却停了下来,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收回身侧。

眼眶略微泛酸,不由地在心中轻笑自己,怎么做起如此小女儿姿态。如今他在自己身边,能够时时见到他,她已别无所求。世人皆言她是宠妃,深得皇帝心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世无人能再走进他的心,自己于他而言,她是忠心可信的,如此尔尔。别人入宫为家人、为荣宠,而她,仅仅是为了他。

“陛下是疑心孟长瑾?”思忖半日,方开口道,“陛下因为她父亲是袁丞相一党,便觉她入宫如她姐姐一般?”

李洵时眉目肃然,开口亦是严厉:“遑论她入宫是何目的,皆是在朕身边有所盘算。”

容妃深知他疑心颇重,轻声道:“臣妾倒是和她交道不多,但也能感觉到她与庆才人姐妹情深,或许她入宫仅是为了救她姐姐出冷宫。”

李洵时目光锐利,冷声道:“朕倒要看看她是如何救她姐姐的!”

容妃心底轻叹,道:“陛下是想将她拘在身边,好盯着她有何动静?”

“朕没那个闲工夫,既然她要救她姐姐最快的方法便是从朕这边下手,既是如此,朕如若不助她,岂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苦心?”嘴角轻扬,又道,“朕也不能浪费了袁执京的一番苦心啊!”

李洵时嘴角笑意明显,方才的话语却是一片寒凉,纵是这炎炎夏日,也让人闻之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