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回到自己房间。离开安适的味道,秦苍趁这小会儿的清醒泡了个热水澡,继而疲乏又至,爬上床,倒头再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天荒地老,仿佛要将这月余的疲劳奔波都埋葬在梦里。直到朦胧间,感觉有光线隐隐攀上了自己双眼,才觉身体重生般。舒坦啊!眯着眼睛,想伸个懒腰,谁道手脚一动,正碰上一个硬邦邦的身躯。

秦苍瞬间惊醒,睡意全无。只见,被子、枕头已不在身旁,自己一只腿稳稳压在男人肚子上,一只手正搂着他的脖子,抬眼,自己的脸与他近在咫尺,甚至还能听见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几个意思!还在做梦吗?

显然不是,陆歇英挺的鼻子、长长睫毛还有身上似有似无的好闻气味都在提醒自己,不是梦魇。

震惊和惶恐是在脑海中发生的,生物遇险的本能叫秦苍冷静下来。女子一边维持着“不得体”的动作,一边慢慢转换重心,将压在男人身上的手脚轻轻挪开。

很好,就这样,不要慌。

秦苍默念,反正他还没醒,只要自己动作够轻,就一定能顺利……

“咕噜——”

打破宁静的竟然是自己的肚子!回驿馆后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又不知睡了多久,太长时间没进食,身体不合时宜地提出抗议。

回头看,只见原本熟睡的男人显然听见了响动,皱起眉,睫毛颤动,像是马上就要睁开眼睛!

他要是这时醒了,大家岂不都很尴尬?半边身子还悬停在空中的秦苍想想都觉无法面对。见势不妙,脑中快速运转,显然离迅速下床还有一大段距离。怎么办?

于是,手脚一收,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轻、最快速的程度,瞬间重新翻滚回男人身侧,顷刻在他旁边蜷缩成一小图,闭上眼睛:只要我看不见,窘迫得就是别人!

秦苍尽量让脸和身体放松下来,自然、深缓地呼吸,整个人看上去还真在酣睡。然而,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耳畔再没什么动静。陆歇的体温透过薄薄里衣传上自己的手臂,稳定的呼吸也丝毫没有变。

又过一会儿,秦苍便忍不住,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只见男人依旧躺得板板正正,全然未受影响一般。合着这是自己跟自己演了一出呗?

叹口气,放松下来。这一路上,他几乎寸步不离,尽全力保护自己,他不剖白,但自己却是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他大概也累了,回使馆后,自己可以不管不顾,洗澡睡觉,可他却需片刻不停随萧桓前去琉璃殿面圣。马车内,自己晕晕乎乎间也还听见他和陆雷的对话事关布局。这是一个忠诚的臣子,也是一个心系家国的亲王,每时每刻使命都高于他自己,似乎只有在睡梦中眉头才不会紧皱。

秦苍想着,就慢慢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陆歇的眉宇间摸索去。她没有真的触碰到男人的脸,只是侧着身子,凌空比划出一段段线条。

他真好看。

自己似乎从没认认真真的,以这样一种心境去看过他。他与夕诏的超凡脱俗、月下仙的样貌不同,他脸上有坚毅果敢,有调令千军万马的威风与泰然。然而,此刻舒展下来,又多了一分包容与恬淡,那似乎是生命初期就在璃王府耳濡目染所得的温柔,那是能让最多疑、胆小的人也想放下戒备的和煦。

那是善。

就这么想着,手指比划着,秦苍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圈一圈荡漾开。这感觉自己并不熟悉,虽是温暖的,却与师父或黄伯给自己的不同;是愉悦的,却又和与六七、陆霆相处时不一样。那东西很怪,轻飘飘的,在腹中、在胃里、在心上、在嘴角。痒痒的。

正想继续斟辨,然而,眼前被细细揣摩的“雕塑”突然说话了。

陆歇闭着眼睛,却稳稳抓住秦苍的小手:“苍苍,我虽喜爱你,可也是个正常男人。你这样,我很难受。”

秦苍一下弹起来,赶紧抽出手,瞬间坐直身子:“你……你又装睡!”

陆歇早就醒了,发现身边小小的人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时间尚早,就卧在床上偏着头,笑看着眼前打着呼噜、嘴角沾着口水的睡颜,想,就算是九天仙子的容貌,睡着了也是如此吧。念头一出,又摇头苦笑:这时竟还不忘为她开脱,看来自己中毒已深。

前夜,自己回驿馆时天已大黑,问过陆霆,竟说她一直在睡。自己不放心,带着吃食想来看看。进了房间,发现她睡得并不好,倚靠在床角,缩成小小一团,眉头紧锁,额间冒着汗珠。于是放下食盒,赶紧拉过一只手来握住。渐渐,女子安定下来,睡得舒展起来。

待自己要起身,却被塌上人反手拉住。睡着了,女孩脾气一如既往得大!扯着自己外袍,怎么哄都不撒手,如此天明。趁她熟睡,陆歇腾出一只手,揉揉自己的腿——眼下这番看着酣然可爱,睡着了没少对自己“拳打脚踢”!

睁开双眼,半撑起身子,陆歇看上去还有些睡眼惺忪,冲秦苍笑笑:“你又偷看我?”

“我……”秦苍一时语塞,想起冬季那个清晨。那时和“成婚”不久的陆歇还没这么熟悉,不知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他性情大变,冷酷又难以靠近,自己甚至很有些怕。可现在想,或许一个人的内里从幼时便定下了,就像少年的他救下自己,就像那个清晨他揽住自己往她脸上图画墨汁,又或如此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秦苍不知那眼神是从何所起,却似乎隐隐明白了其中意思,心中跟着泛起涟漪。然而,此刻不是“认输”的时候!于是清清嗓子,一板一眼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在这!”

“是你不让我走的。秦姑娘。”男人一脸无辜,然后故意低头看看自己敞开的衣襟,又看看秦苍,继而故作慌张整理起来,动作之大生怕对方没有任何联想!

“你……你别胡乱暗示啊!”晴天霹雳啊,自己不至于这么“禽兽”吧:“不……不可能!我睡着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呢!”

“是啊,你睡了近一天,我怕你饿着就来看看。谁知道啊,我的苍苍……啧啧……”

“什么啊?我睡得踏实着呢!”

“踏实?”陆歇看向榻旁,秦苍随着他的目光也望过去,只见锦被枕头衣服鞋,乱七八糟四散一地:“小苍苍,你对自己的睡眠状况怕是不太了解。反正,也不知昨晚是谁说的:‘二哥好香,二哥不许走……’”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秦苍不待听罢,赶紧挥手打断。对于自己熟睡之后是怎般不老实,自己心中还是有点数的;再仔细回忆,梦中是有那么“难以启齿”的一段,但当时自己以为是梦啊!眼下竟然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羞愧难当,抿着嘴,一下不知作何解释。

陆歇看她两只耳朵红了个透,卷卷衣袖,不慌不忙换了只手,支撑在脑袋后面,闲适得半卧着看着秦苍:“我们这个把月的,不都是睡在一起的吗?苍苍,你口是心非,以后都休想再赶走我了。”

“那不是在野外吗?是为了取暖啊!”

“可现在……”

“现在暖和着呢!好吧,是我错了。我道歉,我走!”秦苍支起身子,慌慌忙忙就往前爬,可还没移到床边,就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捉住手腕,接着,如被擒拿一般,眼前一晃,再度摔向枕头。哦,不,摔向床——枕头已经被自己踹到地上了。

想象中,生生砸在床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陆歇拉她的力道虽大,但动作很轻柔。缓缓睁开眼,只见男人此刻正伏在自己身上!陆歇双肘支起身子,用一双好看的眼睛定定瞅着身下女子,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却又不发一语。

“你……别乱来……”两人间隔不足寸,秦苍觉得脸上尽是火辣,没话找话才说了这句。可说完就后悔了,什么叫“乱来”,越说越说不清,脸上就更红。

陆歇看她窘迫得两只小小手捂住嘴,别过脸不看自己,就笑了。轻轻拨开她额间一缕发丝,接着在她额头上一弹:“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我……是你……你离我太近了!”秦苍伸手想去推开陆歇,却再次被一股温热包裹住手掌。

陆歇知自己若再过分些,她怕是真的要恼,便不逗她。将秦苍的手压在心口,认真地看着身下气息不稳的女子,轻轻道:“苍苍,我之前在谷底曾与你表明过心迹,我心悦你,想与你终生为伴。现在,我想听你的答案。你可也有一点点对我动心?”

秦苍听罢,渐渐冷静下来。移开目光,思忖半晌。

“若我说,我不喜欢你。你能放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