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西低着头很快地穿过了菜市场,又埋头走过了两条街,前面是个早已经干涸了的人工湖。

湖底坑坑洼洼的泥块上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这里的老人早上还能聚成堆围着这个土坑锻炼,一直让项西觉得很感动,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啊……

他顺着湖沿出溜下去,找了个避风的土窝坐下了。

午后的阳光很暖,项西靠着身后的乱石和杂草,想起了1号对面墙上的猫,这阵叫春都叫完了吧。

脚下的泥地里钻出了很多青草,不远处还有好几块被附近居民开垦出来种了菜的地,要不看背景,就只看眼前这场面,还挺有些春天里来百花开的意境。

项西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必须有,很多时候他就是这么无所事事地待着,看人,看事,小时候是边看边听假瞎子给他说各种正的歪的理,长大了就边看边自己琢磨。

他在这里挺消停的,这个时间湖边没有什么人,更不会有人到下面来,他把背包放到身后,躺下枕着,看着天空出神。

一直从天亮得睁不开眼看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湖边传来了音乐声,跳广场舞的,跳国标的,唱歌的,唱戏的,人们对于扰民艺术的热爱还真是不分阶层、贫富。

项西对很多事情的感悟,就在每天发呆的时间里,四周明亮和黑暗交替着,嘈杂和安静交替着,逃离和无处可去交替着……

从四周音乐声消散的时间长度来判断,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项西随手往旁边的草上揪了一根放进嘴里一下下咬着。

又待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背好了包。

赵家窑当然不能回,也不敢回,但还是必须咬牙去一趟,他的全部家当都还在同奎胡同的小屋里呢,虽说连他存下的那卷钱都不值什么钱,但那些东西是他存在过的全部过往了。

项西飞快地从几条小街小胡同转进了赵家窑,这种熟悉熟练的方式让他有些愤怒,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想要摆脱的“人生”,居然连一秒钟转换的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轻车熟路地再次融入其中。

多愤怒啊。

多让人失望啊。

站在小屋外停了一会儿,项西小心地拽了一下窗台上的绳子,窗户开了,他伸手进去打开了房门。

屋里还是老样子,一股潮味。

他从角落的柜子里摸出了藏在乱七八糟的纸壳和破布条下面的小包,打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小破烂,还有那卷钱,都在。

项西把东西一样样都塞进了背包里,这个包是程博衍给他买的,还挺能装东西,小兜、小袋子也多,他把东西分别装进小兜里,感觉还挺好玩的,就好像自己的“财产”一下多了起来似的。

虽然同奎胡同这个屋子以前很安全,但也只是以前,以前他在赵家窑随便哪条街上溜达都不会有人找他麻烦。

现在不同了,虽然他没能进入另一种人生,但赵家窑大洼里的人生,是实打实地结束了。

这儿不能久留,要让平叔和二盘知道他没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回来串门,那简直是视死如归了。

背着包跑出赵家窑的路口时,项西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他长大的地方,跟之前的每一个深夜一样,并无区别。

项西没正式流浪过,但因为没有进账不敢回大洼里,在街上晃悠个几天也是常事,倒没有什么不适应。

他在街边买了一兜烧烤,又买了两包烟,很熟练地找了个偏街没人敢晚上进去取钱的自助银行。

现在春天都快过完了,但天还是冷,像自助银行这种抢手地儿,也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流浪汉一个门。

就项西挑的这个门都关不上漏着风的自助银行,里边都已经躺着俩了。

他刚一走进去,其中一个头发都快结成假头套的中年男人坐了起来,眼睛一瞪:“出去!”

“我待到天亮,明儿就换地方。”项西把包往角落里一扔,坐着靠在了包上。

“让你出去听不见啊!”另一个男人也坐了起来。

项西把吃的和烟都给他俩扔了过去:“叔,我离家出走,待一夜就走。”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拿过烧烤和烟看了看,一人一根烟点上叼着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项西,“假头套”啧了一声:“身上还有什么没?”

“有,”项西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小砍,放在了地上,用脚踩着,“二位大叔,都不容易,我不想惹事,但谁也别想惹我。”

那两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别的,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扔给了他:“离家出走挺时尚吧?”

“还成,”项西拿起烟叼着,也没点,程博衍说不让抽烟,“你俩走在时尚前沿呢。”

“这个你不吃了?”一个人指了指那兜烧烤问他。

“油太大,我没吃,就买给你们的。”项西笑笑。

油太大算是什么理由……项西想起了程博衍吃回锅肉木桶饭那天就这么说来着,笑了笑,以前自己可不会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吃。

在医院待了几个月,味觉都变了。

这么说起来,人生还是有所改变的嘛!

那俩吃完东西,抽爽了烟,倒头都睡了,还有一个临睡前给他扔了个新的纸壳过来,说是垫着点儿没那么潮。

项西犹豫了一下垫上了,倒不是怕潮,而是身上这身衣服挺好的,是这辈子他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就这么躺地上他有点儿心疼。

枕着包躺下之后项西并没有睡意,他只是要找个地儿待着。

那俩听着是在睡觉,睡没睡着,什么时候会醒,醒了会干什么,谁都不知道,他也不太敢真睡着了。

玻璃外面是越来越黑的夜,自助银行里灯很亮,这么一衬,往外看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的脸。

项西叹了口气,头发现在就一层毛绒绒的,也没个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