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晚风习习。

风,撩动了万千竹叶。

墙,困住了无限哀愁。

院中佳人,独坐幽篁,迎风垂泪,对月抚琴。

泪珠簌簌落于琴弦,让弦中之音多了几分凄凉,彷佛一片硝烟散尽的古战场,唯留残阳白骨诉说着戚戚往事。

就在一曲将终之时,一阵浑厚的声音从美人身后响起:“姑娘所弹之曲可是十面埋伏?”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女子侧身回望,却见身后站着两位白衣少年。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身黝黑的皮肤散发着阳刚之气。

女孩芳心萌动,一朵海棠泛红,她慌忙拭去眼角泪痕,细声道:“公子可懂音律?”

说话之人正是江彬,当美人回首的一刹那,他那黝黑面庞也映出一片绯红。

江彬不由得呆愣了半晌,随即尴尬笑道:“惭愧,在下一介山野粗人,哪会通晓音律。只不过我听这琴声异常急促,宛若千军万马呼啸厮杀,于是便想起了那首古曲——十面埋伏。”

少女嫣然浅笑,道:“公子虽不懂音律,却能听出弦中之音,想必一定是个极其聪慧之人。”

江彬再度打量一番面前这位女子,见其身着一袭素衣,亦无浓妆艳抹,淡如梨花犹胜一分美艳,貌似蝶兰却无半点妖娆。

江彬越看越痴,不禁由痴入醉,问道:“我观姑娘仪态高雅,不似寻常女子,敢问姑娘芳名何许?”

少女站起身子,敛衽一礼道:“妾身姓夏,上梦下蝉,乃奔雷堂堂主夏元豪之女。”

江顾二人闻言大惊,没想眼前之人竟然是奔雷堂大小姐,难怪气质不凡!

江彬抱拳道:“我们兄弟俩乃昆仑弟子,奉掌门师伯之命前来拜访夏堂主,不曾想突闻噩耗,我俩深感哀痛......”

夏梦蝉的神色比江顾二人还要惊讶,她将双眼张的如银铃那般大,泪水再次簌簌落下,这一次没有拨动琴弦,而是零落成泥,带着哀愁浸入大地。

呜咽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二位......二位当真是昆仑派的少侠?”

顾钦烽正色道:“千真万确!”

少女仰望天穹,恸哭道:“苍天有眼,你们终于来了,可我爹......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呜呜呜......”

江顾二人并未对这番话感到诧异,因为他们早就猜到,夏元豪之死必有蹊跷,只是不知道夏梦蝉口中的「他们」是谁。

江彬见美人泪垂,心中泛起恻隐之情,上前宽慰道:“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您能节哀顺便。贵我两派历来交好,令尊与家师伯还是故交,您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们说,我兄弟二人虽然武功低微,但一定会竭尽全力。”

顾钦烽顺势问道:“这奔雷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堂主又是被谁害死的?还望夏姑娘能如实相告。”

夏梦蝉轻轻拭去泪水,待情绪稳定后,才悠悠道:“这一切皆因「赤云珠」而起。”

顾钦烽一脸茫然,不禁询问:“何为「赤云珠」?”

夏梦蝉望着漆黑的夜空,将往事娓娓道来:“二百年前,我夏家先祖去太白山采药,到了半山腰时,突然天降大雨。先祖被淋的十分狼狈,一时不知所措,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山洞。先祖大喜,赶忙跑进山洞避雨,可刚一进去,顿觉一股热浪席卷而来,他身上淋湿的衣物瞬间被烘干。先祖深感诧异,走进深处细细查看,可那个山洞很长很长,走了很久仍看不到尽头,正当他想放弃之时,却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片红光。先祖跑过去一看,却是一个油桃大小的宝珠躺在地上,其通体赤红,晶莹剔透,珠身散发着热气,人在其侧,顿时大汗淋漓。先祖看出这东西是件宝物,于是把它收入木匣中,带回奔雷堂,并取名为「赤云珠」。从此,它就成了我们奔雷堂镇派之宝。”

江彬叹道:“看来我们还是见识浅薄了,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宝物。”

夏梦蝉道:“少侠此言差矣,这颗「赤云珠」不光你们不知,江湖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我们奔雷堂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帮派,手里握着宝物,就如稚子抱金过市。为防止有人对其有觊觎之心,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历代堂主都对此物绝口不谈。”

顾钦烽不禁疑惑:“既然如此,您又为何说此事由它而起呢?”

夏梦蝉轻叹一声,继续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朝大太监刘瑾本是兴平人,他爷爷曾经在奔雷堂当做杂役,他或许由此得知了这件宝物。四个月前,奔雷堂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自称什么「内行厂」的人,奉刘瑾之命前来索要「赤云珠」。我爹一口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但为了不得罪刘瑾,他还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了这帮人,临走时还送给他们五百两白银,只希望他们以后不要打扰。谁料,一个月后内行厂的人又来了,人数比上次还多,领头太监的官职似乎也比先前大不少。这次他们态度更加蛮横,并且放出狠话「如果我爹不交出赤云珠,他们就荡平奔雷堂」。我爹听闻这话怒火冲天,当即就将他们赶走,并表示「若要开战,随时奉陪」。那群人走后,我爹便开始组织奔雷堂弟子加强防备,同时给昆仑派张掌门以及其他江湖朋友送去信,希望江湖同道能够齐心协力,共同对付这群阉狗。”

江彬和顾钦烽愣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疑惑道:“可我们昆仑派从未收到夏掌门的信啊。”

夏梦蝉双目含怒,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恨声道:“那是因为狗贼夏元杰从中作梗!此人外表忠厚,实则包藏祸心,一直觊觎堂主之位。他先与内行厂暗通款曲,然后将我爹派出的信使全部截杀,最后趁我爹找他议事时痛下杀手!我爹当时没有丝毫防备,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弟弟最终会背叛他!”

顾钦烽听到此处,勃然大怒道:“为了区区堂主,竟忍心残害自己的手足兄弟,简直禽兽不如!”

夏梦蝉再度潸然泪下,道:“少侠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小人,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兄报仇雪恨!”

顾钦烽又问道:“后来呢?奔雷堂中就没人为夏堂主报仇吗?”

夏梦蝉道:“我爹刚刚被害,内行厂贼人便大举杀来,我的两位哥哥和忠于我爹的门人殊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最终皆被恶贼所杀,其余人或逃或降,再无人敢抗争。后来,夏元杰将「赤云珠」献给了内行厂,自己则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堂主之位。”

听完夏梦蝉所述,两人犹如拨云见日,原来这一切又是内行厂搞的鬼。再结合先前的所见所闻,二人心中怒气更盛,看来这帮阉狗一日不除,江湖上就一日不得安生。

待怒气稍霁后,江彬心里又泛起一丝疑惑,他皱紧眉头,问道:“恕在下直言,既然夏元杰和内行厂群阉如此丧尽天良,为什么姑娘能安然无恙呢?”

此话一出,夏梦蝉哭声更急,落在地上的泪水几乎汇聚成河。站在旁边的江顾二人颇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江彬轻声道:“在下一时失言,姑娘不必在意,其实......”

未等江彬把话说完,夏梦蝉期期艾艾道:“因为他们......想把我送给刘瑾......做妾。”

二人几乎同时惊呼:“啊!太监也能娶妻?”

也难怪他们如此惊愕,这件事的确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在这时,夏梦蝉扑通一下跪到在地,哀求道:“二位少侠!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嫁给那个老太监!”

二人赶忙将她扶起,顾钦烽凛然道:“姑娘放心,这件事既然我们知道了,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夏梦婵抬起头,桃花眼中满含热泪,泪水下藏着无限哀愁,愁苦中又有一丝生机。过去这段日子里,她的生活充满黑暗,她几次寻死都被人制止,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突然出现的两位少年,犹如漫漫长夜里的一点星光,为她的人生起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