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月起,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尤其清明节前后下了整整三天,家里的瓷砖一直冒着汗,连卫生间洗手台前的镜子也没干过,空气中湿漉漉的,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在这之后,雨一停,终于持续近十天的回南天结束了,天越来越热,人也舒服许多。

又一周五,俞季阳回家听杨珍珠说三娘舅杨仁离开d镇去隔壁镇了,说是给一个做海鲜生意的老板搬货去了,不再打石块,俞季阳并不关心他去哪上班,只关心:

“他走之前有没有再问你借钱?”

杨珍珠摇了摇头,说是以后搞不好都不会来了,俞季阳想着也是,他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再死皮赖脸的,除非他混得好衣锦还乡,否则怕是再见一面也难了。

说到借钱,杨珍珠又想起了申明亮,便对俞季阳说道:“你小姑丈把钱还清了,你放心好了。”

俞季阳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不会还了,或者还一小部分,这是变好了?还是为了以后变本加厉做准备?

“妈,要是小阿姑他们又问你们借钱了,三万五万的,千万别借啊。”

“不会!反正我是不会借的,就不知道你爸爸他……”杨珍珠越想越不对,还是打算晚上和俞建军好好说一下这事。

俞季阳又和杨珍珠闲聊了一会,杨珍珠让她去看看奶奶,俞季阳便说天太晚,周末要学习太忙,顾不上去。

“你奶奶看着好像有点不对,人瘦得剩下骨头了,饭也不好好吃了。”

俞季阳自然是知道的,奶奶瘦成了皮包骨,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她不是说狠心不去看或是说不亲才不去看,只是觉得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真的不忍直视,太过可怜一些。

前世她去了,她觉得奶奶仿佛受尽了这世道上所有的苦难,最后也不过就是火一烧便成了灰烬,入了土后,什么都不剩了,让人感觉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妈,可能快了。”

杨珍珠微愣,深深地看了一眼俞季阳,而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周四午休时间,俞季阳看了一眼手机,有很多个未接电话,都是杨珍珠打的,她心中咯噔了一下,杨珍珠平时很少给自己打电话,一打电话便是大事。

俞季阳怕吵到同学们午休,便躲去了厕所给杨珍珠回了电话,电话的那头有些吵,有很多人在说话,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哭声。

“季阳,奶奶没了,昨天半夜没的。”杨珍珠提高了几分嗓门,她又和谁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好,晓得了”之类的话,又对着手机这头的俞季阳着急问道:

“明天早上要去烧掉了,你请假回家吧……你要是……要是真的读要紧,不来也没事,反正你明天放学还是要回来的,就是你奶奶,你送不了了。”

俞季阳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就是因为这样才偷偷地一直把手机放在包里,等着杨珍珠给她打电话,但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是不免担心,前世她没有送奶奶,所以错过了家里的“大戏”,这一次再怎么样也得回去一趟。

“妈,我回去的,待会就去请假,让爸爸不用来接我啦,我会坐黄包车回来的,要么自己走回来的。”

“好的,我们在北村巷门堂前里。”

俞季阳正想回个“晓得了”,话还没说出口,这杨珍珠已经着急地把电话挂了,她盯着手上的手机,蹙起了眉,希望那几个大人不会打起来。

她给班主任胖胖龙请了假,胖胖龙惊讶俞季阳是如何知道的,她怕他知道她带了手机后会没收手机,便说家里人给宿舍打了电话才知晓的,胖胖龙翻出家长薄给俞建军拨了个电话,确认确实有此事,才准了她两天的假,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好好帮家里人,别太难过。

俞季阳点头拿了假条简单收拾了东西,和肖寒和朱红霞说了一声,便回去了。

巷门堂前,左右两边排满了白色花圈,花圈两边写着亲人们的吊唁,抬眼入目的都是黑布白绢,闻声入耳的都是葬歌唢呐奏乐。

俞季阳看了一圈,来了很多人,大爸爸(大伯伯)俞兴国一家,大阿姑俞小菲和女儿赵冉冉,小阿姑俞小玲一家,还有旁系亲属,一个个披麻戴孝。

走到堂前桌边坐了四个念经的和尚,正念着大悲咒,桌子的后面放着水晶棺材正冒着白烟,她迈开右脚正想上前看看,一把被人拉住了。

“季阳,堂前拜两下就好了,里面不要去了。”

俞季阳扭头看到一身白的俞建军,腰间绑着麻绳,头上戴着白布草帽,心中一紧,见他眼虽红,脸上略显疲惫,却无悲痛之色,暗自松了一口气。

“爸爸,你还好伐?”

俞建军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按了按太阳穴,昨晚和杨珍珠两人一夜没有睡,今晚要再不补个眠,人都要吃不消倒下了。

这奶奶虽没怎么养过俞建军,但毕竟是他的亲妈,俞季阳想他应该多少点是难过的才不愿多吭声,她也不想多问些什么,只默默地走到堂前的拜垫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起身刚迈出门槛,俞季阳便碰见了同样一身白,肩上别了一块黑布,头上戴了白绢花的杨珍珠。

“你回来了?拜过了?”

俞季阳点了点头,正打算问她去干嘛了,杨珍珠拉着她坐在堂前前面的长凳上,拿起了边上放着的一个大尿素袋,从袋里拿出了一件白色孝服递给了她,让她把孝服穿上。

“昨天半夜一两点没的,你爷爷来敲门的才知道,一个晚上擦啊、弄啊、打电话啊,睡也没睡过。”杨珍珠边给俞季阳戴白帽边说道。

“晚上我守灵吧,你们去睡吧。”俞季阳见她困得睁不开眼,眼睑有些红,有些心疼地说道。

“不用,我们再忍忍,明天送完可以睡的。”

俞季阳听到这话发怔,想起了刚来d镇那年大姑丈患肺癌死的那日,杨珍珠守灵打了一夜的麻将,就在那堂前,那时俞季阳不理解,觉得在人家牌位前怎么可以自我娱乐和笑得那么大声,她见赵冉冉(大阿姑女儿)当时才十岁,悲痛欲绝,一直白那几个打麻将的人,她便劝阻杨珍珠不要打麻将了,结果同桌的男人回道:

“小孩子不懂,这是为了让他高高兴兴地走,一定要人家哭哭啼啼走得不高兴才叫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