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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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想来,火药火药,既是占着个‘火’,又占着个‘药’,这玩意儿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好几盅烧白酒下肚,依旧面不改色的桑振元把着酒盅晃晃悠悠,半晌,还是朝董老三摇了摇头:“就跟郎中开的药方子似的,但有差池,说不得就是要命的事儿,还是悠着点儿罢!”
说完正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一缕细细的焦香直往他鼻子里头钻,桑振元不觉地身子后仰,嗅了嗅鼻子,眼睛里都透出欢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等这一口了!”
说着话儿已是忙不迭起身,去接孟氏手里的碟子。
眼下虽过了鱼儿产籽的时令,却正值鱼肥季,不论麦穗儿柳叶窜儿还是鲫瓜儿,专挑那一指来长的,掐头去肚肠,酱油冰糖八角桂皮,重重的下料,先卤后炸,瞧着寒碜,却是不到跟前就能闻着香,而且连皮带骨越嚼越香,用来按酒再好不过。
只寻常人家,吹洗扫洒且忙不过来,更别提还得同男人一样的维持生计,谁家主妇有这闲工夫费时费料的只为收拾一碟子按酒的小菜,饶是孟氏也是难得一回做给桑振元解解馋。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要命”,不觉地蹙了眉头,脚步一顿,在心里一连“呸”了三声。
这才刚着家,怎的说话儿的,不由得清了清喉咙。
桑振元不用抬头就晓得自己又犯了孟氏的忌讳了,嘿嘿地笑,也不分辨,接过绊住他五识的碟子摆在桌上,顺手拎起一条就往嘴里送。
“香!”
喷香酥脆,就是这个味儿!
再抿一口老酒,这滋味,绝了!
出门这么多天,旁的都还罢了,就惦着这一口了。
这可是实话,可不是他怕了孟氏……
抹了把嘴,起身捞了个酒盅斟满了塞到孟氏手里,又给自己斟了个满杯,单要敬她:“这些天,你受累了……”
董老三同孩子都还在呢,饶是孟氏一贯爽利,也被没羞没臊的桑振元闹了个大红脸,把着酒盅的那只手一抖,就洒了出来。
桑振元才不管,只望着她笑,笑得孟氏在心里啐了一大口,却不好驳了他的面儿,更舍不得糟践了酒,低手受了他的敬。
灵璧同桑硕齐齐抿了嘴儿笑。
董老三酒量不如桑振元,这么几盅下肚,人已经钝了,孟氏将酒盅倒扣在桌上,他才回转过来,再没想到桑振元这把年纪了,眼看着就是当阿公的人了,还能闹这些,张了张嘴,不服不行啊!
又不觉地去看瞪圆了眼睛盯着人看的太湖,心里翻腾,透过太湖,一个身影影影绰绰浮上心头
眼圈就红了,人也有些站不稳了,面上还要带着笑,起身单敬孟氏一杯:“劳嫂嫂为太湖丫头费心了。”
提都没有提胡三婶。
视线在长辈们跟前回来的灵璧机敏地觉察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轻松了起来,余光去看太湖。
被董老三一句话说的冷静了下来的孟氏已经在催他们了:“吃好了赶紧做功课去,今儿可是迟了。”
“是。”灵璧收回视线,赶忙应了一声,定心吃罢饭,捧着碗筷告罪下桌,洗手净脸,就一径往房跑。
桑家因着桑振元的手艺威望,再加上孟氏的持家有道,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满石塘村数得上的富足了,家里头雇佣石匠最多的辰光,得有五六桌人吃饭。
否则也不能勒紧裤腰带供桑硕灵璧兄妹烧钱念了。
阖家如今住着的五开间的大屋,就是前两年桑振元亲自择料盖成的,还特地辟了间房出来,专给他们兄妹念写字用,这两年来经过灵璧兄妹的摆弄,已经很有两分模样了。
硬木架上摆着他们念过的,墙上张着他们写的字儿,桌上还摆了一个石雕的花瓶,里头插着灵璧一大早摘来的蔷薇。
只是烧蜡如烧钱,三斤猪肉才能换来一根的牛油蜡烛一点就得两根,各则择了老位置在四方桌前坐好,灵璧将本字帖一一从匣子里理出来,又将一刀看着就透亮的毛边纸推到桑硕手边:“哥,这个给你用。”
不用看桑硕都知道这必是这回灵璧望考蝉联状元,陈先生给的犒赏。
如何肯收:“我都有呢,你留着自己用。”坚决推了回去。
这样成色的毛边纸,一刀下去就得四钱银子,比他们素日用的贵了好些,当然,写起字儿来也确实更托墨。
既是送出去了,灵璧又怎的肯收回:“哥哥拿着吧,我那还有好些,都用不完。”
确实用不完,不过这并不能掩盖念好比烧钱的真相。
自打他们兄妹一道入学,不但孟氏肉疼,灵璧也没少琢磨这一注开销。
束脩甚的先不说,只说一年到头笔墨纸砚上的开销,就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最遭孟氏念叨的,除了蜡烛,就是笔了,一支二十个铜板的毛笔,通常用不到一个月。
孟氏心疼的一度以为他们在啃笔,又以为他们买到了假笔,后来弄清缘由由更是每天盯着他们洗笔。
可无论怎的洗,笔腹顶端残留的墨及胶质都是绝无可能完全洗净的,不消多久,还是会鼓起包包来,写效果自然要打折扣。
灵璧也心疼,除了实在是贵,再一个,好容易也顺手了,换了笔,又得花工夫去琢磨脾性,想着不过是笔锋不对,心里有数儿就是了,到底能撑一天是一天,结果被孟氏提溜着劈头盖脸好一顿收拾。
“你老子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箩筐,都晓得下工回来先把家生动事收拾利落,明儿才好下塘,老娘花了这么多钱送你念,就是为了让你越念越憨的?”
自此之后,孟氏每月都会扳着手指头给他们兄妹换笔,灵璧同桑硕的字儿也越写越好。
灵璧望着蜡烛跳动着的火光,这样神奇,这样漂亮,心都静了下来,就觉着吧,当娘的人,最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