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腰间挎刀,大步流星迈步而来。

一来看到的便是一群面黄肌瘦,麻木无情的流犯挤在一起,这些场景他是看惯了的,荒年时许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神情都是如此。

而流犯中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纤瘦女子,在一众死气沉沉的流犯中,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活气。

李生眼睛微眯,目光从苏溱身上移开,落到浑身酒气脸色呈不正常潮红的衙役身上,脸色变得如寒冬中冰块一般。

他跟这些衙役虽属同僚,但奉职处不一样,平日见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此时,这些衙役见了他,就如老鼠见了猫,眼神闪躲,脸上露出惶恐慌张的神色。

反之,明明是一介弱者女流的苏娘子却无所畏惧,望向那些衙役的眼神轻蔑。

身为县令贴身衙役,李生不仅年轻会来事,心中也敞亮,他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怀中一串用麻绳串好的铜板,“苏娘子传授仙岩百姓豆腐手艺有功,县令老爷已呈报台州府衙,不日便在城内开一家豆腐坊以惠百姓,老爷赏苏娘子半贯银钱。”

这话一出,流放村的衙役皆是又惊又惧,怎么先是县令,又是府衙的!

半贯银钱?

苏溱眉头微挑,可真多啊!一个豆腐就有半贯钱,都够买她四分之一的命了,要知道流犯被无故杀死,也不过是罚银两贯。

不过半贯钱在这穷苦之地也不算少了,有了县令给的钱,她可以光明正大给自己购置些东西,不必理会这些衙役刻意刁难。

如果说李生是苏溱的及时雨,那对流放村的管事来说就是催命符了。

他们横竖左右都看苏溱不顺眼,借着酒劲儿才抽风了来了这么一遭,但私心中是有些忌惮苏溱对县令的作用。

但好在,他们几个衙役一心,加上喝了酒,便想装作酒后乱性,教训苏溱一顿,醒后便是县令责罚也有理由推脱,若是县令事后根本不过问此事,那这个女流犯不是任他们磋磨。

没想到,这个苏娘子平日里还算老实,今日竟然当面顶撞,还偏生那么凑巧李生带了封赏来了流放村。

县令给贱民赏银,贱民配吗?律法上贱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物件,何来私产。

但这是县令亲自封赏的,还上报了府衙。

衙役们脸都绿了,暗恨最先挑头惹事的衙役,为何不能多等一日,如今搞得骑虎难下,又在这么多流犯面前被下了脸,威严受损不说,还不知李生会不会同县令禀报此事。

“是大人心系百姓,罪民不过是在大人指令下将浅显的手艺传给村人不敢居功。”苏溱唇角微挑,当着衙役的面高声说,“老爷的赏赐,苏溱罪民愧不敢当。”

不等李生说话,苏溱话音一转,“但罪民岂敢辜负老爷好意,还劳请李衙役用赏银为我抓几味药材,若有余下的赏银,帮我换成陶锅,碗筷和被褥等用品。”

钱肯定是要的,只是这钱在流放村流动不起来,还不如直接让县令给她兑换成实用的东西,也省得她又要请朱里正夫妇为自己奔波。

还有便是吴家几个小姑娘需要好好修养,尤其是最瘦小的那个,身上满是狰狞的伤痕,需要消肿的药材涂抹,如果是在现代,还有口服抗生素帮她渡过难关,在这个条件恶劣的地方,只能她自己扛了,苏溱能做的就是尽力给她创造修养的条件。

李生眼中闪过意外,这苏娘子行事实在利落,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嘴上说着不敢受赏,却已经将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了,顺道还将县老爷夸了一遍,即便会让他多跑一趟,也不会让人生出怨气。

事实上,李生已有两日没有合眼,他先是跟着县令去了府衙,第一夜盯着县令带的厨子烹煮鱼汤卷饼,第二天县令得了高大人开豆腐坊的银钱,便连夜赶回了仙岩县衙,来不及休整朱里正便匆忙找上门,说苏娘子有事相商。

深夜朱里正找上门,刚准备歇息的李生穿上靴袜,二话不说赶来,来时还不忘将老爷说的赏银带上。

因此,李生才看到眼前这一幕。

“我请个郎中过来。”吴家姑娘的惨状李生自然也看到了,苏溱要药材应当是为了吴家姑娘,半贯钱请个郎中绰绰有余,左右不过他多费些脚程。

苏溱面色凝重:“李衙役想得周到,不过吴姑娘的状况不是请个郎中便能好的,还是需要好好修养,补充营养,正常的消炎药材就可以起到作用,更多的还是要靠她自己熬。”

不是苏溱看不起中医,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医生水平普遍不行。

她相信中医流传几千年有过人之处,传说中流芳千古的名医也肯定存在,但指望贫困县城里的大夫这不现实,除非有特别机缘,大部分半吊子中医连个发烧说不定都能把人拖死。

她不是医护专业,但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而她爷爷就是很多人童年记忆中的那种赤脚医生,会种地,骟猪,看手相,虽然没有系统学过医,但凭借经验和不断学习,一些常见病可以解决。

小时候,她最喜欢跟着爷爷去别人家里看病,不仅能吃到水果零食,还会不停被人夸奖,虽然她只是坐在竹椅上乖乖吃东西。

日积月累,很多常见病,创口处理她都在爷爷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

小学六年级那个暑假,她和爷爷被父母接去城里生活,她在收拾老房子时翻出了一本压在箱底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本红色的面已经发霉,但页保存得很好,翻开页面,里面还有爷爷做的笔记。

她对学医不感兴趣,但是看着纸页上爷爷秀丽笔挺的字迹,仿佛有魔力般一点一点就着爷爷的注释,翻开下一页。

一整个暑假,她陆陆续续把《赤脚医生手册》看完了,里面大部分内容现在已经模糊了,但一些急救和常见面的处理方法,早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成为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