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几日冷待,高友云终于有了借口离开南省。

知晓了梁郡守的本意,他一刻也不敢松懈,那朝廷催粮的公就像一道催命符,时刻悬在他脖颈上。

好在经过两日奔波,高友云总算回到台州府衙,但还未处理这几日耽搁的公务,便有替他处理杂事的官员来报,仙岩县令送来一封公,已拆开看过了,是仙岩县令打算开一家榨油工坊。

榨油工坊是个什么东西?

高友云拧干沾水的方巾,正眼看下属。

“公函中说得并不清楚,只说是用来做菜之物,跟猪油大差不差,跟那个豆腐一样,也是用豆腐所做。”

“豆子?”高友云眉头一皱,接过下属手上的公函,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拉上来不及换下官服,直接往外走去,“去仙岩县。”

正瞌睡就送来枕头,这豆油若真有猪油的功用,何愁卖不出好价。

台州府连年欠的粮,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但总不能一点不凑出来,不够的他再想些其他法子,便是撒泼打滚求人情,也要先撑过今冬。

下属们不明所以看着急切的高友云,连忙跟上他脚步,心中疑惑是什么惊动知府大人亲自去仙岩。

上级知府到下级辖地巡查,往往都是提前知会,好让下级地方有个准备。

知府内官员们纷纷为仙岩县令捏把汗,但愿这位县令不要有什么地方触到高大人眉头。

先不说高友云这边行色匆匆赶去仙岩县,那边苏溱在内衙大堂枯坐了一夜,等到天边红日冒头才往豆腐坊方向去。

虽是豆腐坊开业的第二天,但今日的热闹丝毫不亚于昨天。

原本对豆腐坊抱观望那个态度的人见亲友真的换来了粮食,纷纷动手准备豆腐皮,而前一天换过豆腐皮的人也回村跟亲友吹嘘在县城内所见所闻,等苏溱到豆腐坊时,已没有了昨日刚开业的忙乱。

连店伙计维持秩序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不过在看到苏溱来后,这些伙计如被恶狼盯上的小绵羊,立刻扯着嗓子喊号码牌。

“阿姐,你来了。”在豆腐周边转了一圈,见豆腐坊已经步入正规,苏溱往昨日李翠花摆摊的地方走去,“快给我些饼子吃,连夜走到县衙,我饿的都没气力了。”

“快来,管够。”天还没亮苏溱家中的二娘子就来找她,她才知苏溱连夜被县老爷召见,便一早来摆摊子顺道接苏溱。

“阿姐,你且与我说说,咱们周边有没有空置可以住人的院子,得离县城近些,最好是在官道边上,周边住人也少些,那院子空位置要大,我要租赁,将来应当还会买下。”

苏溱连咬了两大口豆渣饼,纯天然的豆渣其实还有些磨口,但架不住饼香,她又饿了许久,恨不得直接咽进肚子。

“怎了?”李翠湖看一眼人群,压低声音问苏溱,县老爷连夜召苏溱,应当是跟豆油有关。

苏溱心中警惕:“回去同你说。”

“对了,是要夏种了吗?”苏溱没忘记县令说的夏种,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情都要排到种粮后面,没有农民辛勤劳种,你再好的东西也换不来粮食,失去了价值。

说起这个,李翠花脸上闪过忧愁,眼中又有对粮食朴素的热爱,“早就育苗了。”

夏种最折磨人,顶着火热的太阳弯腰插秧,再直起腰整个背都是火辣的,像是要蒸熟一般。

就这样,还是他们避开午后最酷热那段时间下地干活的直观感受。

年年都有热死的人,整个人突然倒下,家人将倒下的人拉到阴凉地方扇风,那人呼出的都是热气,往往等不来大夫就咽气了。

也有聪明人家入夜放凉了才出来干活,但也有被蛇咬伤的。

这话不算是最苦的,夏日还得挑水浇灌庄稼,要是秧苗被渴死了,这个冬别想过了。

若是田地在溪边还算好的,若是山里开出来的新田,挑一桶水上去,就要了半条老命。

“那夏种这几日,豆腐坊应当会冷清些了。”苏溱想着农民都忙着种田,豆腐皮的生意应该会放一放。

“那可说不准!苏妹妹,我看你遭难前定是没过过苦日子,夏种有忙得时候也有歇息的时候,家里青壮出去干活,也有体弱老人在家休息,只要有人在家闲着,那走豆腐皮必是不会耽搁的。”

“我们都饿过肚子,知道那滋味有多不好受,只有能弄到一点粮食,是不会嫌苦嫌累的。”李翠花语重心长,农民对粮食的珍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溱微愣,没想到李翠花会这么说,她确实饿过肚子,也是农村长大,但确实没有那种对食物发自内心的热爱。

或许,是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没有为粮食不够吃而发愁过。

那个时代,那个国家,把他们老百姓保护的太好了。

“我们几个五谷不分的女人帮不了阿姐,不过这几日您家中的伙食,尽管交给我们,求求阿姐,尽快帮我找个好院子才是。”

“好好好!我跟老头子有口福了。”李翠花笑骂道。

两人说说笑笑,将剩下的豆渣饼卖完,收摊驾着牛车回村。

一路上,苏溱见到不少被晒得黢黑的汉子在村庄和县城中跑,路边也有农家开始插秧。

苏溱默默看着一切,只觉得眼中辛苦劳作人身上汗水滴下,连带着自己身上也粘腻起来。

“真辛苦。”

牛车一路颠簸,行了一个时辰后,总算到了流放村。

苏溱跟李翠花告别,一走到村口,便看到赵暮带着傅媛,隔着村口衙役位置老远,伸着头向外望着。

一看到她,目光霎时亮了。

苏溱见状,心中一暖,看也不看衙役一眼,加快脚步往赵暮那边走去。

“你可算回来了,县令有没有为难你?”还未走近,赵暮便关心起来。

苏溱忍不住笑笑,心中似乎挂起了一枚小太阳,她望着赵暮关切的脸,伸手摸了一下傅媛头发,“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