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薇诧异,出门半年他过得最畅快的日子,不是被各地同窗热情招待,而是在这个小小的豆油坊中。

从前他最闲不住,现在不知怎么就定下了心。

他见到每日都有商贩慕名来询问豆油一事,这些商贩大多在南省内流动,对新出的豆油还只保持着好奇。

他日日见苏娘子与赵二娘接待商贩,孜孜不倦科普豆油的做法与好处。

有些人在外地已品尝过豆油做的菜,愿意购买,几番商讨油价后,拿到心理价位后便爽快定下豆油,约好下次几时来仙岩拿油。

也有些商贩财大气粗,仗着人多,见豆油坊管事不过两个女子,便自认可以拿捏他们,拿乔作势占便宜,有时候话里话外贬低女子,既要豆油的好,又要豆油坊给便宜,还要折辱苏娘子两人,来彰显自己的厉害。

王至薇往往只能在吃饭时,听到苏娘子和赵娘子两人闲话时,才得知有些商贩竟如此无礼。

好在苏娘子老练,将那些恶语当耳旁风,眼中只有这些人手中的钱袋子。

而赵娘子聪慧温和,如同解语花般,打消商贩的顾虑,还能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过在王至薇看来,这豆油坊生意还是小打小闹,这些往来商贩,最多也就订个百斤。

这百斤的油,按照他家中用度,不到两日便没了。

他心中也有了计较,用豆油做菜,确实别有风味,可见这东西将来也会如同盐,醋一般深入家家户户。

苏娘子需要生意,他可以搭把手,不过等他回家也要半年后,他也可写信给南省相熟同窗,将豆油夸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也是帮苏娘子找了客源。

王至薇没有说起心中打算,这期间,他时常同几个小丫头玩耍。

许是上次‘鸡兔同笼’一事,使得那些小妮子不怕他,日日跟在他后头叫哥哥,有时气急了还会喊他驴哥哥。

王至薇也不生气,他乐得跟孩子笑闹,待他们就如家中弟妹一般。

还有便是那个周二郎,王至薇发现这少年也是淳朴老实,眼中有对外头的向往,空闲时常常跟他打听外头是什么样子,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官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穿着棉衣,日日都能吃肉,王至薇都怀疑他要不要问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锄地了。

“你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出去瞧瞧,你将来若是到京城,有难处自可来寻我。”王至薇望着周二郎的眼真诚道。

他这半年与其说是在外游历,倒不如说是拿着丰厚的银钱到处游玩,所过之处豆油无数人为他接风洗尘,生怕怠慢了他。

他习惯了被人追捧,却从未真正与当地百姓接触过。

若不是这次误打误撞来了豆油坊,接触了苏溱等人,他眼中也不会有普通的贫苦人,也不会认为这些普通人,也是同他一样有真情实感的人。

眼前这个黑瘦精神的山村少年,王至薇便很有好感,他待人真诚,性格淳朴,没有坏心眼。

“当真?”周二郎眼眸发亮。

“这有何不能当真的?你若是去京城,你想做买卖我给你店面,你想安居,我给你购置个宅院,不过你若是想当官,这我就无能为力了。”王至薇不甚在意,王家数千店铺田产,他每月份利便能买个小宅子,这还不算母亲给的贴己银子,帮一把朋友,有和不可。

周二郎却缩了缩头,止住了依赖人的念头,脑中也想起苏溱曾说过的话,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靠自己日日吃饱。

寄希望让别人帮你,再好的情分也会耗尽。

周二郎脑中已经冷静,他信王郎君此时同他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但他不能当真。

若是真心将王郎君当作朋友,更不能随意接受他的帮助。

“等我大些,在苏娘子身旁学了本事,给娘攒下了药钱,我就出去闯闯,到时去了京城必会找你,不过那时候,我是找你一同吃饭,可不是来打秋风的。”

王至薇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能广结好友,本身便是聪慧通达之人,院中许多同窗只当他好说话,却不知他也能看穿人心,只是碍着情面乐得装糊涂。

有时那些想要通过结识他,从而攀附侯府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在攀附侯府的时,侯府何尝又不是在填充自己的关系网。

“好,到时就让我请客,京城的青楼酒馆,也是相当有韵味。”王至薇笑得暧昧。

周二郎顿时红了脸,目光躲闪,胡乱望着青山,这童子鸡的反应,立即引得王至薇闷笑。

“爷,被打趣小哥了,前头好像有村落了。”走在前头的小瓜安喊了一声。

闲聊了一路,周二郎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前头就是赵木匠所在的村子里,我每两日来一次,他们知道规律,之前同他们说好了,家里有要卖竹筒的,带到村口,也无需咱们进去,收了竹筒就去下一个村子。”

“成!”王至薇兴奋不已,日日白吃豆油坊饭菜,他忍不住帮忙,其他活计他不能做,倒是可以跟着周二郎收豆油容器。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个季节的天气闷热,山间虽然比平原凉快,时常能吹来带些凉意的风,但走在崎岖黄泥路上,只觉得又燥又热又干。

挑目能看到村口的大柳树,只要缓步走上一个土坡,便见柳树下几个吹着鼻涕泡的孩子兴冲冲跑过来。

“二郎哥哥来了,二郎哥哥来了。”

“二丫,回家叫大爷。”

还未走近,这些或大或小,满脸纯真的小孩已跑到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二郎哥哥你来了呀!”

“二郎哥哥你要喝水吗?”

“二郎哥哥,我娘叫你去我家喝水哩!”

还有一些小丫头发现今日来了两个新人,怯生生看着王至薇与小瓜安,“大哥哥,你们也是苏娘子的伙计吗?”

王至薇看着将他们包围的孩子们,只觉得头大,这些淳朴的热情真让人招架不住。

“难怪你愿意每两日来村子收竹筒,莫说你了,就是我看到这些日日盼着我来的孩童,我巴不得每日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