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院办了起来。

流浪到黄梅城的失亲孤儿,大多都进了这座院,在所有人经过读识字这一基本科目之后,天资聪慧有心上进者跟着夫子继续深造苦读,不愿求学无心仕途者则随着学院请来的各家工匠学一技之长。此乃醒春院的特色,出自醒春山庄大夫人的创意。也因为,醒春院得到了江南总督大人的亲笔题匾,以示嘉奖。

元慕阳与官家向来交好,筹办醒春院,固然是为了让小妻子有一个派遣的去处,但既然办起来了,就不能太过招人眼目。向来,商人做善事,行义举,只能限力而为,过之,便有何官家喧兵夺主之嫌。史上有多少富甲一方的财阀,便是因夺了官家风头而逐渐消亡。是以,他所过手的所有大宗善事,都是与官家名义联手,甘为人积累晋升资本。不遑多说,醒春山庄也算进了县首、府首乃至总督大人的政绩中。做这等相辅相成的事,是为保住春家基业,更是为了保住春眠。

春眠生长在一个巨商之家,对官与商之道最是明了,当然会乐见其成。只是,她镇日和一群顽童混在一起,受他们所染,孩子心性更重,也更让她家相公头痛了。

“小日儿,这是我今日收到的礼物,是那些女娃们送给我的,很漂亮对不对?”

元慕阳甫一进门,小妻子便热情洋溢的扑过来,把娇小身子塞进他怀里的同时,还如一只雀儿般叽叽喳喳,一整日的疲累在一团软香里消弥。

“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很漂亮。他墨眸贪看着她娇秀容颜,尤其那双灵动星眸,是他最爱。”

“哎呀,人家不是让你看眠儿,是它们,它们!”春眠娇嗔,举起绕在脖间的花环,“是那些女娃儿送给我的。”

他啄吻着小妻子红起的柔颊,那上面代表身子好转的红晕,让他心情更好。

臭小日儿,你先等会儿再亲嘛。你看案上那些木马,是一个男娃儿雕来送我的。这些娃儿真是可爱,是不是?

“嗯。”他不太喜欢这个那些东西,丑丑笨笨的,哪有他为眠儿四处搜罗来的马儿生动?

“小日儿,那些娃儿很懂事,也很聪明,和他们一起,眠儿好开心。”

“那个把你推到地上的娃儿呢,你看见他,也会开心?”

“咦?”她瞪大星眸。她都已经嘱咐元通和几个侍卫莫让小日儿知晓了,他们还是透漏给了他。是谁说元通只忠春家姑爷不忠元家大爷的?那人该打三十大板。

他俊脸微沉,“咦什么?我如果不提起,你不会和我说的是不是?”

她提了提鼻子,探了探小舌,“又没有伤着。”

“没有伤着,就不提了?”

“眠儿不想让小日儿操心嘛,小日儿担负这个家的营生已经是够操劳了,眠儿当然要懂事些,体贴些”

“小坏蛋,你若再拿这些虚话来应付,我会打你屁股!”

“好,好,好。”她赶紧递上小嘴,讨好地奉送几个消火去气的香吻,再道,“那娃儿也只是一个莽撞孩子,乍失双亲和家园,重重打击之下难免有点乖戾,不是故意要推给我小日儿,警告你,不许再找他麻烦!”

相公那样的黑沉脸色,她不用细想也知正在打着要严惩那娃儿的主意,那怎行?不是她有多慈悲,而是事情本来没恁严重。再说,元通已经罚了人家,当时甩出的一个耳光把那娃儿打出半丈开外呢。

“眠儿一日去一趟院,若看见那娃儿有任何损伤,眠儿定然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身子就”

“行了,我不找他麻烦,只要那小子不再犯,不准你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

“是,相公。”春眠甜甜娇笑。

元慕阳微恼着,覆唇采撷去她小嘴绽出的美丽花儿。

“醒春院?”

“是,侯爷,醒春院。”

男人深湛双眸内异彩浮起,以质优自己听见的语声喃喃道:“不管转了几世,恋儿依然是恋儿,还依然不忘了她要创个院,做个女夫子的志向。”

“侯爷,属下明儿将您的名帖送到醒春山庄么?随从问。”

“再推两天罢。本侯既然来了,又不急着返京,不妨在这黄梅城先走一遭,也好”好好了解一番,恋儿除了醒春院,还做了什么让他耳目一新的事。顺便,好好了解一下他的对手到底有多强,多棘手。

“那属下何时通知随尘道长前来?”

“不急。本侯相信,若他当真如他所说有那等神通,在该出现的时候他会出现。”

“是,属下先告退,看看这客栈可将侯爷的坐骑侍候好了。”

在随从退身出门之际,男人抬头,“杨成。”

“是,侯爷。”

“那醒春院建在何处?”

“就在醒春山庄,近三成都被用来当成了收容院,外面人一谈起此事,都说醒春山庄的庄主对妻子太纵容”

“行了,你下去罢。”他闭上了眸,挥手。

随从将门阖严,脚步渐沓。男人立起身,行至窗前,放目远望,而心思也缥缈放远。

当他得知对手是元慕阳时,便已知自己下面的路要走得不易。

他不惧对方如何的高权阔势,就算王公贵族,哪怕是当今皇帝,他都会迎头直上,巧用机关。可是,当对方是一个用情至忠至深至专的男人时,他突生畏意。

“我只是想要知道只有两个人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我要在阎王面前恳求这样一段姻缘,我真的想知道恺弟,对不起,就这一回,让我任性这一回,好不好?”

那些话,言犹在耳。每每入梦,都能让他一身冷汗满腔惊悸的醒来。恋儿临去之前,语似哀求,但向来柔软的眸光,却透着少有的坚定,他知她甚深,若非是做了决断,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是真正想和他断了所有牵系,从那时了无罣碍的

恋儿,你有怨有苦,为何到最后才说?为何不早早告诉我?早早告诉我,我会,会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十八年来在心头徘徊辗转,次次自问,次次无解,又次次陷进无边之痛里。

可是,无论怎样,总要把心爱之人找回,才有机会弥补给她自己所负欠的情爱,总要把她找回来恋儿。

“恋儿——”终是忍不住融骨相思,男人一声狂喊凭窗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