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他祭奠的人。

一壶酒,加上那一句话,以及秦恪之前所说的带他来见人,已经足以证明,这黄沙底下埋藏的,大约是一具尸体。

是一具秦恪十分熟悉的尸体。

虽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并不想要去掀她的伤口,可是对于秦恪的过往,她还是想要了解。

好在秦恪也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拉着她朝前走去,还不忘与她解释起来。

“这人算作是我的恩师,但自始至终,他也不曾教过我什么。他只是救了我一命,而后将我带在身边,我在那段时间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秦恪的感情总是十分内敛的,这与他的境遇或许有所相关,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一定是对他有不同的意义,而能够让他铭记到今日的人,也一定是曾与他有过大恩。

江语棠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让秦恪至今日,也忘不了他的恩情,哪怕是回到了北境之中,第一反应,还是过来见他。

但能够让秦恪回忆起当年,来到此地时的无助,已经咬牙坚持、仿佛看不见将来的曾经,他大约也是不愿意。

因为他最讨厌的

就是诉苦,因为这样,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但是只是这只言片语,江语棠却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九死一生,在无尽的绝望之中终于看见一丝曙光的那个秦恪,大约对他来说,这个埋在地底的人,也是十分重要的。

“他如今多大年岁了?”江语棠不由问道。

秦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也从来都懒得算,不过应当比定南侯还要大一轮。”

那就是爷爷辈的了。

江语棠心中这般想着,也就转过了身去。

就在秦恪疑惑之时,她却忽而朝着那片土地一躬。

这一躬身,几乎是江语棠的极限,也表现出了她的诚心。

因着秦恪错愕的视线,她轻声说道,“不知如何唤您,就一律按照我们那边的说法,叫您一声爷爷。我虽不知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秦恪其实是个十分内敛的人,能够让他记到如今的,一定是极大的恩情,晚辈在此郑重谢过,当初您对他的那份恩,也希望您到了另一个世界,能够安安稳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们也一定会时常来看您,到时候一定为您带更好的酒,在

带些旁的吃食。”

风依旧是静静吹着,无声的环境之中,就只有这一点细微的响动。

他们没有办法得到任何回应,因为故去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可那又如何呢?

说到底有许多事情,都不过只是人心里的寄托,江语棠所做的,也不过只是自己心中所想。

可她知道,若那位老者还在世的话,一定希望秦恪能够平安顺遂,也一定愿意见到他如今得偿所愿,得到了安稳的生活,也有了一心相伴的人。

可是因为并不了解对方的缘故,江语棠其实是没有多少话的,仅仅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后,便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说的。

秦恪却是颇为动容,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上前来抓住了江语棠的手。

“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一路上也是辛苦,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这一次江语棠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随着她离开。

等到他们走出了好一段,秦恪这才回头,大约是想要再看一眼。

毕竟这一次他们来到北境,只是为了办事,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你说再多,其实他都是

不愿意听的。”

秦恪如是说了一句。

然而江语棠就算不知对方是谁,却也依旧是笃定的摇了摇头,“在那样的情况下,愿意帮忙伸出援手的,就注定了不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更何况你嘴上这么说,心中一定也是感激的吧,否则你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带我来见他。”

“不过只是顺道罢了。”

“你又何必嘴硬呢?你带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想让他看见,你现在过的很好?能让你起这样心思的人,在你心中,必然也是不一样的。”

仿佛被清晰的看破一般,秦恪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随后也觉得面对江语棠,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此时也就无奈一笑。

“起初他将我捡回去的时候,不过是身边缺少人手,想要带我回去做个不要银子的劳工。因为他的眼瞎了,但他需要有人去替他辨别药材。”

江语棠微微一讶,显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往事,但与此同时,也是有些好奇那些事情。

秦恪却没觉得有多奇幻。

“他是个疯子,至少在这北境的人,大家都这么说,我之后打听,他的一双儿女似乎都死在战场上了

,留下的几个孙子也没养活,只因为在这个边疆,想要谋生实在是很困难。他的眼其实是被他自己戳瞎的,那时候他似乎是想要自我了断,可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这个手,便也只能挣扎求生。”

“他捡到我那次,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打仗,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随前线冲杀,那时候眼里不过只有敌军,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生死。因为我知道,就算不死在战场上,就算做了逃兵,我也依旧会被皇都那些人吃了,索性就豁出命去。”

“好在那时候,定北军本来就占优势,那场仗打了两天,敌方就退了兵,只是我受了重伤,也没人要将我捡回去,他便在一堆尸体里翻到了还在喘气的我,带了回去。第一日他为我治伤,我以为我遇到了心善之人,只不过第二日,他就丢了一堆医过来,让我替他找医治双眼的药。”

回忆起那个时候,秦恪大约也是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勾起唇角。

虽说是浅淡的弧度,但这也证明了,对他而言,这段回忆至少是轻松愉快的。

而不是如同那些战火一般,令人难以接受,也令人不想再回忆起来,更是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