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宋亦的过去

林如霜一听，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连忙从蒲团上起身，离开洞府后立刻匆忙御剑赶往习剑场所在的山头。

等林如霜赶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宋亦今日换上了一袭黑袍，衣襟乃至袖边以金色的灵丝绣出游龙细纹，紧窄有力的腰间一道红绳环绕，平日里宋亦最常佩戴的玉冠也换成了黑色的发带，系住高高束起的乌墨色长发，看起来随意不少，想来是刚刚从外面游历回来。

宋亦立在习剑场，见林如霜御剑而来，朝她颔首：“倒是准时。”

“师兄，叫我前来是有何事？”

林如霜从飞剑上跃下，正好落至宋亦面前。

“你的真传弟子法袍已经制好。”

林如霜一愣，就见宋亦手心白光一闪，凭空出现了一件叠好的水蓝长裙。如同水流般顺滑的灵丝面料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在阳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格外漂亮。

“真传弟子的宗门服侍虽说制式同内门弟子一样，但当中汇聚的阵法以及灵丝品种皆是根据不同真传弟子的道法特性量身定制而成，不过规定是筑基境才有资格领取。此袍在你筑基成功过后便由门内灵植峰的修士着手制作，只是前段时日门内东海鲛纱短缺，所以耽搁了许久。”

林如霜小心接过，伸手轻轻抚摸上面的鲛纱，只觉一道微凉从指尖蔓延，让人心旷神怡，舒适无比。

林如霜先前刚刚成为真传弟子的时候，修炼之余还在想自己怎么不像宋师兄跟莫师姐那样有统一的水蓝色内门弟子服侍，后来忙碌起来就忘却了，没想到是在赶制当中。

此外，林如霜还发现此袍乃是上品法宝。其上除了防御阵法之外，鲛纱外侧还布置了水灵阵法，内侧则是在手腕处以御金灵蛛的丝线绣成流云金纹，以便使剑时迅速引出金灵气。

林如霜虽是抿着唇，但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喜爱，摸了好一会儿才将之收入储物戒：“劳烦师兄特意跑一趟了。”

宋亦神色淡淡，垂眸看着林如霜，道：“自然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来寻你。”

林如霜眨眨眼。宋亦沉吟，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缓缓地问：“你已经练成拂霜斩夜了？”

宋师兄怎么知道？

林如霜老实地回答：“倒也不算练成，只是那日同邪修对战之时，对方势起之时我心有所感，就自然而然地用出来了。”

竟是顿悟……

宋亦沉默。他今骨龄一百二十有余，从拿到惊鸿剑法开始，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斗，跨越了四十多年，才能打出那一式拂霜斩夜。而对于林如霜来说，便是一次时机到了，就能水到渠成地领悟剑法……

当真是天生修剑的料子。此等悟性，世间难有，但自己……

宋亦沉默。睫毛轻轻下垂，心中蓦然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大道赋予万物资质，然个中参差在所难免。身怀极品灵根？亦或特殊根骨？若是没有灵根又该如何自处呢？

宋亦忽然想到很久以前，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

灵界之人，天然有着修行带来的优越感。宋亦曾经亦是如此，他年少轻狂，看不上任何资质不佳的修士，而那些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在宋亦眼里更是如同蝼蚁一般。

资质上佳，早早地被内定为化神真君亲传弟子；年少成名，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又长期苦修剑法。过往的一切使得宋亦性情极为冷淡，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对人待事严苛到完全不近人情。而直到八十年前的那次内门大比，当时还是内门普通弟子的纪曼横空出世，短短十招之内就将当时势头正盛的宋亦击败，令全宗上下一片哗然。

“不过尔尔。”

这是那时面带失望的纪曼在收刀入鞘时所评价的四个字。

短短四字，仿若魔咒般刻进宋亦骄傲的心中，脆弱的道心仅仅因为比不上旁人就几近崩塌。而宁州中南境一带，往常看不惯宋亦的弟子纷纷落井下石，甚至连带着天璇剑君也被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宋亦就此陷入对剑道的动摇和怀疑，甚至终日不语，更为疯狂地闭关。

那段时间的宋亦整日只知道闭关——苦练——挑战纪曼——失败——闭关。

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宋亦几乎快要入魔。而天璇剑君又何尝不是大失所望，在那段时间里，天璇剑君对宋亦几乎不闻不问，只有时不时回宗的大师姐卢宛青还会带些天材地宝安慰宋亦，但显然没有什么用处。

时间一长，天璇剑君干脆封印了宋亦的灵根和神识，将之扔到凡界，让其好好反思反思。

宋亦已经颓败到对师尊生不出来半点痛恨的心思。

他独自在凡界游荡，除了体魄比凡人好些，已经辟谷就没有什么优势了。身无灵力以及神识，甚至打不开储物袋，唤不出灵剑。在凡界的第二天，身上唯二值钱的法袍跟玉冠就被自己最瞧不起的凡人骗走——无他，实在是初出茅庐的宋亦太单纯了。

宋亦在凡界扛过沙包赚银钱，被成群的乞丐驱赶过，被衙门当成黑户抓起来过，还差点被拐卖进南风馆……

吃了无数次亏的宋愣头青·初出茅庐版亦某天终于开窍，想起了自己的特长是耍剑，可以凭此谋生。

他攒了好几个月的银钱买了匕首，然后自己削了一把木剑，跑去镇子里一家专教剑术的武馆挑战。宋亦用以前在灵界学的剑招，再加上已经悟出了剑光道境，他所向披靡，接连打败了武馆的弟子，大弟子，再是师傅，但这种毫无悬念的胜利在遇到那位满头银丝的老馆主时戛然而止。

宋亦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凡人剑客竟然也可以步入剑光道境，出剑迅疾如光，且剑式诡异，变化万千。

面前的老者分明已经皱纹满面，那张握剑的大手布满了厚重的老茧与伤痕，青筋在褐色的表皮下曲张虬结如蚯蚓一般，干瘦的身体已经微微佝偻，却还是摆出了最标准的迎战姿势。老人眼里闪烁着骄傲的战意，握剑的手亦是不曾犹疑过。

那是宋亦第一次看到凡人的向道之心，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武馆里。

险险战胜了老馆主后，宋亦却改变了想法。他婉拒了老馆主收留的邀请，默然回到了租住的客栈，倚窗听着屋外珠玉落盘的雨声，一夜未眠。

第二天，宋亦便收拾了物件，带着一颗迷茫的心四处游历，看遍世态炎凉。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宋亦去了凡界最负盛名的武林门派闯荡。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在灵界从未见到过的剑侠刀客。

他们不能修行，寿元短短数十载，却坚守仁义之心。行侠仗义，快意恩仇，逍遥尽欢，义薄云天。

他们出生寒微，却自有不信命数的傲气，道心天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爱其身，赴人困厄。

这是属于凡界侠客的风骨，也是宋亦在这群侠客身上学到的道意。

十年过去，宋亦被天璇接回灵界后，早已经对往事释然，心魔不再。

经此过后，宋亦心态变化极大，每在修行陷入瓶颈之时还会主动跑去凡界四处游历，只是可惜……曾经的老朋友们都已经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