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完,便独身一人走出了房,在那道长长远远的通道,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不见,那句卡在我喉咙里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爷爷是否已经明了了爸妈的处境,我不知道那个闯入我家的夜星辰是好是坏,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我自己去承担,袁家的族谱,是夜星辰想要的东西,而我,可以给吗。

这个夜晚特别的漫长,漫长到我竟然察觉不到天明。

一整个浑浑噩噩的晚上,我总是被那片山林惊醒,我的脑海里总是闪过爷爷告诉我的画面,仿佛是被恶魔掐死了喉咙,我在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好像听到家里的顾阿姨接起来,然后就听见她一阵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阴阴小姐,阴阴小姐,你快点起来,你快点起来去接电话!

顾阿姨人都还没走进我的房门,这声音大概已经让我知道了些什么。

我有些慌张的从被子里出来,又是不知所措,我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无论是面对夜星辰,或是爷爷,我都是这么的无所适从。

阴阴小姐呀,你怎么手机也关了,快,快去客厅听电话。

我慌忙的跑向客厅,拿起电话,电话那头,是我的哥哥。

阴阴,快到我们医院来,爷爷出事了!我在急诊等你,快点!

挂下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马上夺门而出,还是平静的换上衣服,毕竟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我呆呆的站在电话旁,就算知道了,就算我还知道这一切不过就是不可改变的命运,但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了,我的身体颤抖着,很需要很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把我紧紧抱紧的拥抱,或者,谁能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告诉我,告诉我接下去到底要做些什么。

阴阴小姐啊,不是说袁老爷出事了吗,你怎么还傻站着,快去医院啊,哎呀,我在你房间也找不到你的手机,你的手机呢。顾阿姨显然很着急,她是在我家做事很多年的老人,就像我们的亲人,可是,她不是袁家人,她是局外人。

能做局外人,真好。

我还是抹去了自己的眼泪,穿了一件外套,拿着车钥匙就出门。

我手里的方向盘,好像云朵一样轻,我控制不了方向,因为手里空空无物,爷爷说,没有筹码的游戏不要玩,因为你赢不了,又输不起。这大概就是他的选择,但是我不甘心啊,没有筹码又如何呢,没有筹码,我可以不遵循游戏规则啊,改变规则,我就有筹码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把车停在了一家联通营业厅门口。

你好,我的手机丢了,我要补个手机卡,能不能帮我赶紧办一下,我家人出事了在医院,我着急联系他们。

工作日的上午,营业厅办业务的人也不多,柜员听我这么一说,好像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说,好好好,你别急,你把身份证给我就好了。

趁着她帮我补卡的时候,我随手在营业厅买好了一个手机,不到十分钟,我就把新的手机开机了。

刚刚拿着手机坐进车里,就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凭直觉,我也能猜到,是夜星辰。

你帮我救爷爷,我给你族谱。我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把自己的无措全部隐藏了起来。

你在哪儿?夜星辰问。

去医院的路上,我哥的医院,你不是想要我们家的族谱吗,你帮我救爷爷,我跟你交换。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救,但是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有可能的人,如果,他能救我爸妈,那他就有可能可以救爷爷。

与其说我在和他谈条件,不如说,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一会儿医院见。

工作日的医院依旧人山人海,我冲向急诊的时候,已经远远的看到了哥哥。他大概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他那双圣洁的双手,不应该有任何的污渍。

哥。我跑向他。

阴阴,爷爷出了车祸,正在抢救,情况不好,你跟爸妈联系过了吗,我打了好多电话都联系不上他们。

我,我还没。

好了,好了,你别怕,我来处理,爷爷一会儿可能要开颅手术,我要跟进手术室里,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乖乖的,尝试和爸妈联系一下,万一联系上了,你千万不要把事情说的太严重,免得他们回来的路上太着急出什么意外,你就说爷爷病了,希望他们回来看看,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是我哥哥,是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哥哥,像个大救星一样,告诉我接下去要做什么。

袁医生,我们准备进手术室了。那边急诊科的医生喊了我哥。

他顾不上和我多说,就跑走了。

我擦干了眼泪,从口袋里拿出新的手机,爸妈的电话可能真的打不通,新手机里除了夜星辰的电话,没有别人了。

喂,夜星辰,你到了吗?他大概听出了我的哭腔吧。

在四楼手术室门口等我,三分钟。电话里,我听到了车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他大概打了个急转弯倒车。

我挂了电话,看到眼前满满的人,大家熙熙攘攘,有的涌向挂号处,有的涌向药房,有的涌向导医台,涌向电梯,这么多的人好可怕,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就好像黑夜里,山林里的那些婴儿,他们都在看着我一样。

但我不能把自己的思绪陷入这种无休止的可怕的想象当中,我要抬起我的脚,直梯门口堵满了人,扶梯上也站满了人,这么大的医院,就不能给我一个安静的通道吗。

我冲向楼梯间,一步两个台阶,我以为自己会飞,一转眼就能飞到四楼,没想到,凡夫肉体,冲到四楼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左下腹还隐隐作痛。

而夜星辰,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我知道自己的眼眶里还有泪水,我知道我的身体在颤抖,看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正在手术”的四个字,我想到里面躺着的,是昨晚还在好好和我说话的爷爷,我明明听懂了,我明明知道了他的选择,但是,我竟然没有阻止,作为他的亲孙女,我竟然没有阻止。

此刻的悔恨,几乎把我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我大概是被鬼迷惑了神经,我竟然因为爷爷口中的故事,因为他和我说的,什么鬼族谱,鬼秘密,鬼宿命,我竟然因为这些,没能阻止我的亲人做出错误的选择。

手术室里冲出一个护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我想拉住她问问怎么了,却在手指碰触到她的衣袖的一瞬间,瘫倒在了地上,我内心里,其实是觉得,一切都晚了,于事无补。

夜星辰的手很硬,抓住我胳膊的时候,生疼,他大概用了一些力气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搀扶着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让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泪水让上下睫毛都粘在了一起。

是树葬婴之木。对吧?你知道了吗?

夜星辰的肩膀有点温度,但是他的话特别冷,冷的让我打了个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