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顾小影就再度愁眉苦脸地吃了几天剩饭剩菜——开始的时候内心不是不委屈的,想顾妈在这里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样做饭,恨不得把满汉席都搬到女儿面前,可是换了公婆做饭,就只能吃剩的……而万能的搜索引擎告诉我们“有些隔夜菜特别是隔夜的绿叶蔬菜,非但营养价值不高,还会产生治病的亚硝酸盐,亚硝酸盐进入胃之后,在具备特定条件后会生成一种称为N—亚硝基化合物)的物质,她是诱发胃癌的危险因素之一”……这导致顾小影每次拿起筷子的时候都觉得有一团怨念在自己心中逐渐膨胀开来,不吐不快。

然后好在他终究还是没有贸然地发脾气——因为她仅仅是多看了一眼,便发现在分配中午喝剩下的西红柿鸡蛋汤的时候,谢家蓉把汤里的鸡蛋都盛给了顾小影,他似乎是到这时才意识到管利明或者谢家蓉,他们不是对她不好,而仅仅是因为生活上一贯的贫穷,才导致他们在表达“好”的方式时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所以那晚顾小影就没有早早睡觉,而是一直等到管桐回家,给他讲述了自己近一周来的生活,以及从一道西红柿鸡蛋汤中所发现的道理,末了,顾小影叹口气:“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把好东西都留给我吃,不过剩饭剩菜确实不科学,以前回家的时候我愿意做很多菜,是因为想让多吃几道家里的菜,哪怕走后我天天吃剩菜都没关系。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东西吃多了怕是对孩子不好,所以跟妈说一说,以后还是每顿饭少做点,尽量不要吃剩菜吧。”

管桐听完了,也沉重地叹口气,坐到顾小影身边说:“行,我去跟妈说。”

他看看顾小影,好似感叹:“他们真是苦了一辈子,以前一天只吃两顿饭,现在吃三顿了,还顿顿都炒菜,不适应啊……”

就这样,在管桐的协调下,剩饭剩菜从饭桌上消失了,而且管桐还跟谢家蓉商量着每顿饭多做几个菜,每个菜少做一点,这样花样多,营养也面,顾小影为这个改变感到欣喜,晚上还使劲亲了管桐几下以示奖励。

这在几百公里外的顾妈也惦念自己闺女的饮食问题,可是更担心自己闺女因为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不懂事……结果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顾妈都要嘱咐女儿“不喜欢吃不要明说,好歹现在还有中服务叫做‘外卖’”,对此,谷小影自然是点头答应的,不过答应归答应,其实她心里再有数不过:自己就算愿意订外卖,管利明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他那人,花点钱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尽管花的还不是他赚的钱。

就这样,在顾小影保胎的日子里,因为自己不能亲自下厨,便有幸吃到了各类从未见过的食物——比如酱油拌面条。简单地说就是把面条煮熟后倒上酱油伴着吃,据管桐解释,这在以前都是很奢侈的事物了。不过在顾小影的争取下,每次吃酱油拌面条的时候,谢家蓉会额外炒一“时令蔬菜炒肉丝”,顾小影夹一些放在面碗里,姑且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带有创新风格的“阳春面”。

在饮食之外还多了很多“冷幽默”风格的小段子——比如谢家蓉不习惯用冰箱,所以总是把剩饭剩菜放在餐桌上,然后在盛有剩饭剩菜的碟子上盖一张报纸,谷小影看见后踌躇再三,还是告诉谢家蓉“报纸不干净,不要放在饭菜上面”,等停了谢家荣解释之后,原来他之所以要这么样做,是因为顾小影和管桐的家里没有用来盖碗碟防苍蝇的纱罩,而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这种必备物品,可见城里人真是太不讲卫生了……顾小影听了哭笑不得,只好再解释说:“妈妈,我们这里挺干净的,没苍蝇。”

一起生活还会面临交流障碍——比如谢家蓉只能听懂最简单的词汇和语言,稍微面化一些的就无法理解。某日顾小影看电视,里面正好讲到小孩子误吞电池从而腐蚀了食道,险些危及生命的案例,顾小影心有余悸地告诉谢家蓉:“妈妈看见了吗,咱们以后看好孩子可要小心一些,不能让小孩子乱咬东西,这个废旧电池里有稀硫酸,一旦吞咽下去很有可能会腐蚀食道,甚至送命。”谢家蓉听不懂,只重复:“送命?送啥命?”顾小影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才一边必画着自己的喉咙,一边重新翻译道:“就是说不能让小孩子乱吃东西,刚才电视里面说有个小孩子吃了旧电池,电池里面有毒水,毒坏了他的嗓子,差点死掉!”谢家蓉恍然大悟,顾小影无语中。

当然还有更绝的典故——顾小影遵医嘱要卧床,所以洗衣服就成了件麻烦事,不过好在他不需要出门,需要洗的衣服无非就是内衣内裤外加睡裙一件,所以常常由管桐代劳,顾小影很喜欢看管桐给自己洗衣服的样子,那个贤良淑德的架势啊,真是足以让任何女人都膨胀起虚荣心,增添了幸福感,但这种日子为时不久,因为很快谢家蓉就从儿子那里把这项工作抢了去。对此,管桐自然是窃喜的,看他这副赚了便宜的样子,顾小影翻个白眼也没说什么,问题出在某日谷小影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内衣、内裤、睡裙居然被扔在厨房盥洗池前面的地板上……谷小影顿时惊悚了。

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对话……顾小影纳闷地问:“妈妈,为什么要把衣服扔在地板上?”

谢家蓉看看地上的衣服,很不当回事地答:“那是准备洗的脏衣服。”

顾小影很惊讶:“再脏也比地板干净很多啊!”

谢家蓉更惊讶:“怎么会呢,咱这个地多干净啊!在我们老家,地上都是泥巴的,们这里还有瓷砖。”

顾小影噎了一下:“可是这毕竟是厨房的地板,到处都是油烟,还有从盥洗池里洒出来的水……”

“哪有。”谢家蓉摆摆手,“不像说的那么脏,再说就算脏,一会儿放盆里洗洗就好了。”

顾小影哭丧着脸:“可是,妈妈,内衣内裤都是要贴身穿的,这样不卫生……”

“咋会不卫生呢?穿在身上又不是吃在嘴里。”谢家蓉不置可否,转身接了喷水,把内衣内裤睡衣一股脑按进水里,又扭头对顾小影憨厚地笑一下。

顾小影无语,转身离开了已经成为谢家蓉管辖范围的厨房,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一条,自己不劳动,就不要挑剔别人的劳动成果;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二条,凡是得过且过,不要吹毛求疵;罗心萍女士语录第三条……可是等躺回床上了,顾小影还是越想越觉得抓狂:内衣内裤啊!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两件东西!一个关系到孩子未来的“饭碗”是否健康,一个关系到保护孩子的“大门”是否安……怎么能扔到地板上呢!

想到这里,顾小影终于又忍不住爬起来,拎起屋子里的污衣篮送到了厨房里,告诉谢家蓉:“妈妈,以后脏衣服就放在这个篮子里吧,篮子放地上没关系的。”

谢家蓉心里觉得顾小影小题大做,可她向来好脾气,笑一笑没说话,大约也就是答应了的意思。顾小影转身走出厨房,一边想,以前自己还觉得谢家蓉和管利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格,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这俩人都挺固执的,只不过谢家蓉脾气更好些,姑且算是她顾小影的福气了。

就这样,那段日子里,顾小影要一点点教谢家蓉如何洗、晾各种不同质地的衣服,要教她如何使用电饭煲、怎样使用冰箱保鲜盒……尽管到最后,顾小影已经完放弃了交给谢家蓉使用微波炉,电压力锅等高难度器具,但即便是最简单的抽油烟机,谢家蓉也没有开启的意识,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顾小影家每到做饭时就烟雾缭绕。

不过不管怎么说,谢家蓉终究还是在一点点融入城市生活,一点点地熟悉着这个对她来说曾经很陌生的世界。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要跟孙子或孙女在一起。口号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孙子孙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但顾小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苦笑。

放在以前,顾小影也觉得顾妈说得对,看孩子不是老人的义务,如果有人愿意帮看孩子,那是的福气,毕竟没人会比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疼孩子,更令为人父母者放心。

然而,得经历了才知道,放心是一回事,生活中此起彼伏的麻烦是另外一回事——谁也别说谁形容得夸张,自己不经历就永远都想象不到,这世界上的确实有这样的一种“此起彼伏”,让都恨不得自己花钱雇保姆,哪怕承担“不放心”的风险,也不想再这样继续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来折磨自己。

有时候,顾小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青葱的树叶,会忍不住想——从现在开始,她就真的要和管利明、谢家蓉一起生活了。他不是没有看见管桐的喜悦,那到底是他的父母,是他曾经发誓要带到城里一起过“好日子”的亲生爹娘,它在和他们有分歧、有代沟,也终究愿意尽这份孝道,对此,他顾小影不能推脱,她只是……只是觉得未来的路太漫长了。

真的,生活永远比小说里所能叙述出来的要琐碎得多——虽然他们也给老两口准备了房子,可是孩子小的时候离不开人,老两口又抢着照顾,所以势必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等孩子长大了,能够独立了,老两口也老了,难道他们做儿女的真能任二老在另外一套房子里自生自灭?说到底,未来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和管利明、谢家蓉共同生活的时间将比想象中多得多。

不能说这是苦楚,尽管明知道,未来的漫长日子里,挑战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