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遗憾是中间蒋曼琳打电话给杜屹北说自己必须要参加一个无法脱身的饭局,所以不能回家吃午饭了,同时表示说自己一定尽快结束应酬,赶回家见见自己未来的弟媳妇。杜屹北一边在电话里客气着,一边不忘观赏许莘脸上浮现出来的失落表情,觉得真是挺好玩。

说话间,这场有将近二十口人参加的家宴也开席了——不出许莘意料,他家吃饭的餐桌都是可容纳二十人的、带转盘的大桌子。一大群人乌压压地落座,也没什么顺序可言,于是导致记人水平本来就不高的许莘只能和蔼地冲人家笑,压根分不出来谁是谁。

不过有两家人她还是记住了,那就是蒋明波一家和杜屹北一家——蒋明波的母亲社泽琴虽然没有学医,但嫁的男人却成为了卫生厅副厅长,也算是和医务沾边,杜屹北的父亲杜泽裕和母亲聂亚琳是中医院宿舍区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聂亚琳“革”后考大学选了新闻专业,现在已经是省报的副总编。相比蒋曼琳家浓重的政治气息而言,许莘还是喜欢杜屹北家的香气。

这倒不是偏见,也不是所有当官的人都让人有距离感——而是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的优越感是藏在骨子里的,不过是一个眼神、一声感叹、一次欷歔,已经让人觉得疏离。

就好像杜泽琴和她的丈夫蒋仲平,这夫妻俩说话做事完是一个风格,让许莘觉得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比如席间聊起出版局某副局长在少儿出版社一次会议上的讲话时,许莘自然而然又忘记了领导的名字。杜泽琴便问:“多大年纪?戴眼镜吗?”

难得许莘这次还记得人家的样貌,便点点头答:“戴眼睛,脸很方,看上去不超过五十岁。”

于是杜泽琴和蒋仲平对视一眼,表情熟稔又好似颇不在乎地一起说一声:“哦,小陆嘛……”

那声“嘛……”真是余韵悠长,不仅给人一种“都是熟人”的感觉,而且还迅速勾勒出在他们眼里“小陆”不过是官场晚辈的老资格心态,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层次和出版社小职员的层次分割开来。许莘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语气、动作、眼神,想起卞之琳的那句诗——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

难道不是吗:在杜泽琴和蒋仲平眼里,他们是人上人,许莘是无名小辈;可是在许莘眼里,他们像是演员,而许莘就是个看戏的。

不过好在他们的修养决定了最多就是点到为止,不至于使人为难。也应了顾小影的那句话:都是场面上的人物在做些场面上的事情,所以断不会用些刻薄的言语去讨嫌。

所以,一场家宴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开始,然后再欢欢喜喜地落幕。尤其出人意料的是,许莘离开杜家前,奶奶一高兴就把手腕上的镯子退下来套到许莘手上,一边套一边说“们快结婚,搬进来住,奶奶天天给们做好饭吃”……许莘被这话和这镯子同时惊到了,大脑停滞,只能僵硬地随着杜屹北依次跟大家告别,脑子里一片飘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醒的时候是因为一声关车门的响声——即将拐出杜屹北家小院所在的小巷子时,许莘闻声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漂亮女人站在他们面前,看一眼杜屹北再看一眼许莘,惊喜地问:“小北,这是的女朋友?”

她一边说话一边跟开车的司机挥挥手,司机点点头就开车走了。因为她刚好挡在了许莘和司机之间,所以许莘看不到司机的样子,只是倏忽间瞄了一眼那辆车的背影,结果就愣住了:那个车牌号码……难道不魁顾小影家的车?

她眨眨眼,企图再看得清楚一点,可是那车很快就汇入了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中,看不清楚了。她很努力追寻着那辆车的踪迹,甚至因此而忽略了杜屹北的介绍:“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喏,这是许莘,我女朋友;这是曼琳姐,哎,哎,许莘!”

“啊?”许莘被杜屹北拽两下才回过神来,急忙笑着打招呼:“姐姐好。”

“看什么呢?”杜屹北也沿着许莘刚才看着的方向好奇地张望。

“姐姐都有专车接送哦……”许莘做出一副羡慕的表情,但内心深处很佩服自己的演技。

“朋友的车,顺路送我回来,”蒋曼琳倒是比她爸妈要低调多了,只是笑一笑,先道歉:“真不好意思,有个应酬推不掉,拖到了现在。不然我们喝茶去?”

“我还有点事,”许莘此时此刻内心都被刚才那个车牌号码占据,没空再浪费时间,只好微笑着摆摆手,“下次我请姐姐喝茶吧。”

“我比大,哪有让请客的道理,”蒋曼琳笑了,拍拍杜屹北,喟叹,“小北长大了……比明波哥强,他到现在还没有责任意识呢。抓紧点,早请姐姐吃喜糖。”

“知道了,”杜屹北也笑,“姐越来越像奶奶了,真唠叨。”

“小心我去奶奶那里告的状!”蒋曼琳瞪杜屹北一眼,这才笑着跟许莘告别,往自家院子走去。

回去的路上,许莘一直都在走神——她一边开车一边想,刚才那辆车,究竟是不是管大哥开的?

她现在终于理解了当年顾小影的心情:当顾小影后来说起她曾经在必胜客门外看见段斐的前夫孟旭和一个漂亮女孩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可是却不敢去查证——因为无论查证的结果如何,都可能带来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伤害。然而,不查证就意味着许莘自己的内心要承受拷问和折磨——那到底是自己的好姐妹,她的男人和前女友一起出现,做朋友的看见了却保持沉默,这样合乎道义吗?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一路沉默着也不说话。杜屹北觉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许莘被这句话吓一跳,难以置信地看一眼杜屹北问:“说什么?I”

“刚才我奶奶悄悄问我,说咱俩什么时候可以结婚,”杜屹北笑着解释,“她说元旦前后就不错。”

“元旦前后?”许莘吓得差点把车开上马路中间的隔离带,刚才的纠结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只是急忙扶好方向盘,一边看着路面一边回答,“还有不过四个月,就要结婚?杜屹北好好吧,我认识才几个月?”

“咱认识有四五个月了吧,”杜屹北还真算了算,“等到元旦的时候都快九个月了,挺好的啊。”

“不可能!”许莘索性把车停在路边,扭头瞪着杜屹北,“九个月,这不是‘闪婚’吗?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任?了解我吗?确定我能和过日子,而且还要过一辈子吗?这不是谈爱那么简单,这是结婚啊!”

“对啊,就是结婚!”杜屹北转身看着面前一脸惊恐表情的女孩子,觉得真是有趣,干脆笑眯眯地答,“我喜欢,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

“等会儿,把我搞乱了,”许莘摸摸自己的头,然后晃晃脑袋正色道,“杜屹北,要弄清楚,喜欢一个人和嫁给一个人是两个不同阶段的事。不能因为我现在喜欢,就马上嫁给。毕竟我们现在还有很多地方不是特别了解,懂吗?”

“还有什么地方不了解?”杜屹北不明白,“性格挺合得来,两边的家长都同意了,若说不了解,可能就剩生活习惯了吧。那么的意思是……先同居?”

许莘瞬间瞪大眼看着杜屹北,都没来得及感慨彼此间鸡同鸭讲的这个事实,反倒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人精神上没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