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才微微一叹,随即懒散而笑,只道:“你口口声声说信我,却是根本不曾想过依赖我。而今我只问你,你前些日子所说的话,还算数么?”

云倾月目光微滞,未答。

她所说之话,自然想算数。她也想嫁给慕祁,由慕祁来分担她满身血仇,分担她满身的沉浮与孤寂,她也想安慰,想有个人倚靠,只是,慕祁却是不行。

慕祁几番帮她,尽心尽力,她对他无爱无情,又岂能当真嫁他,这样一来,岂不是太过自私,于他不公了?

初见慕祁,只觉浪荡不正经,而今才知,慕祁是难得的君子,纵是风月,却不沾片叶,这样的他,本该得到神明眷顾,幸福安然,而她云倾月,却注定无法带给他幸福安然,除了一身的麻烦以外,便别无其它。

越想越觉得自嘲,曾几何时,她云倾月竟也是麻烦的事主,只要旁人稍稍沾染,都会给其带来麻烦?

心底沉杂,自嘲溢出,连面上都显了几许悠远与自讽。

慕祁深眼凝她,低低的问:“当真不算数了?”嗓音一落,他自找台阶般的轻笑一声,懒散随意的道:“无妨,不作数便不作数,没准儿日后郡主见我气宇轩昂,又改变主意了。”

他极为擅长调节气氛,纵是此际尴尬成这样,竟也能懒懒散散的笑出来,只是即便如此,他眸底夹杂的黯然与复杂之意明显,这些情绪并非是说隐去便能隐去的。

“倾月也想遵守以前的话,但倾月却不想给世子爷带来麻烦。倾月一生坎坷,命途特异,世子爷也该知晓,无论是谁沾染上倾月,日子都不会安然。而倾月最是不愿伤害的人,是世子爷,望世子爷能明白倾月之心。”

“你心里所想,我自是明白,只是你想着独自解决赐婚之事,将我排除事外,着实太小看我慕祁。”

云倾月眉头微皱,只道:“并非小看,只是心有计划。百里褚言在凤澜一手遮天,无论翼王府的人是否安在,倾月都不能留在凤澜,是以前些日子与世子爷所说之事……”

慕祁静静凝她,“闲王一手遮天,但也不可随意动我慕祁。郡主前几日对我亲近,甚至有嫁娶之意,不正是想借我来抗拒闲王,怎如今仍是改变主意了?”

云倾月并未立即言话,默了片刻,才道:“倾月只是不愿再连累世子爷罢了。”也因安钦老侯爷态度淡漠疏离,是以也不愿再去执着什么了。

这话一落,慕祁深眼凝她,半晌不说话。

她知晓她如今出尔反尔,将以前所说的话否决,自是对他不公,但不得不说,她这样也是为他好,更为让自己安心,只因慕祁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是不安。

“倾月郡主无须这么快表面态度,待我查明翼王府之事后,倾月郡主再决定是否遵循与我之间的约定。当然,你若当真心系闲王,并非真正想反抗圣旨,我慕祁倒也能祝你与闲王白头到老。”许久,他挑着眼睛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透着悠远与淡漠。

他鲜少这样,不达眼底的笑容亦如他的话语那般淡漠得令人难以捉摸。

云倾月静静的凝他,不说话,待他出声离去,她眸色微沉,也未挽留,仅是道:“倾月送你出府。”

他带笑的目光再度敛了半许,待她欲要细细观望时,他再度笑得风华,犹如无事人般调侃道:“本还以为倾月郡主会留我用晚膳,此际想来,倒是我多想了,呵。”

云倾月怔了一下,只道

:“世子爷若是想留在郡主府用晚膳,倾月自是欢迎。只是这事若是传入安钦老侯爷耳里,倾月怕是要成为狐媚世子爷的人了。”

“我爹之言,你不必当真。刻板忠骨得太久,自是不懂圆滑与变通。”

“老侯爷一身忠骨,性子刚烈直毅,值得佩服。而今倾月赐婚在身,世子爷若是在郡主府久留,自是对世子爷声名不好。”云倾月低道。

他眼角微微一挑,轻笑一声,“这般说来,我倒是该感谢倾月郡主为我名声着想了?”

他这嗓音带着半许讽意,云倾月眉头一皱,未出声。

他继续道:“倾月郡主心有考量,我慕祁自是不能太过插手。只是皇上赐婚,虽不容臣子反对,但也并不是毫无转机,如今倾月郡主连反抗都不愿反抗,也不知是并非真心想与我慕祁在一起,还是对闲王存有半许不自知的情意。我以前也曾问过郡主是否看懂自己的心,但如今瞧来,郡主已是瞧懂了自己的心,只是不愿承认。”

他说得朦胧,但云倾月却知他话中之意。

他定是以为她看透了自己的心,定是以为她喜欢的是百里褚言,是以不愿拼命的反抗,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抬眸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只道:“世子爷误会了,倾月对闲王,并无情意。”

他眸色微动,随即懒散而笑,“郡主无须解释,我方才之话,并非此意,你无须多想。”

嗓音一落,他不再停留,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头也不回的道:“时辰已晚,我便先回去了。最迟明日黄昏,我必给你翼王府之人是否幸存的答案。”

冷风自窗外灌入,凉意浮动,云倾月的目光直锁着慕祁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屋外,她才回神过来,心底沉杂一片,难以平息。

是夜,云倾月独独召见了府中的李进。

此人是她从宫中带出,前些日子还赐他簪子为他母亲治病,不得不说,而今放眼整个郡主府的人,她能放心的,便是李进这人。

“郡主召奴才来,有何吩咐?”外面天气凉寒,李进迎着冷风而来,脸色冻得有些发白。

云倾月转眸凝他,低沉的问:“李进,我常日待你如何?”

他似是未料到云倾月会突然这般问,怔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来,刻板恭敬的道:“奴才乃郡主带离深宫,奴才的母亲也因郡主而延命,郡主是奴才恩人,待奴才恩重如山。”

云倾月眸色微动,缓道:“恩重如山倒是过了些,我帮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话锋稍稍一转,“对了,我正有一事,不知该找谁办,思来想去,我终是寻了你来,只因这郡主府虽人多,但除了你之外,大多不可信。”

“能得郡主信任,是奴才之幸。望郡主吩咐,奴才定将郡主吩咐之事办到。”他显得有些紧张与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