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书.记意志

县委办主任马飞很快过来了，四十来岁的他，穿着白衬衫，藏青色的西裤。手腕上一只银色劳力士手表，也是这只手拿着一个笔记本，是用来记录的。

马飞在肖静宇对面坐下：“肖记？”肖静宇朝他点点头，道：“马主任，我们这个月的常委会还没有开，有好几个议题也都积在那里。明天我正好有空，你帮助赶紧下个通知，召开一次县委常委会，涉及汇报议题的部门，让他们做好准备。”

马飞记录下来，说：“好的，肖记，我马上去通知。”肖静宇又道：“此外，还需增加一个议题。”马飞点头：“是，肖记，要增加的议题是什么？”肖静宇道：“天荒镇有个不错的议题，‘推进富丽乡村建设’，具有很好的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你看这个议题如何上会？”

县委常委会的议题，要么是贯彻华京和省、市委的重大决策部署，要么是党委各条线提交上会的特色工作，或者阶段性任务的完成情况。总而言之，大体就是这么三类，一种是上面要求完成的任务，一种是自主创新的工作，还有就是总结成绩和经验的情况汇报。而这次肖静宇所说的“推进富丽乡村建设”，无疑就是基层自主创新的特色工作。

马飞就道：“这项工作，属于农业农村工作的范畴，由农委和农业局党组提出来上会，都是可行的。问题是，现在方县长那边怎么说？与之前相比，态度有所好转吗？”

肖静宇要推进的“富丽乡村建设”和之前的“绿色乡村建设”其实异曲同工，之前肖静宇就找马飞聊过，马飞当时也希望肖静宇能问问方县长的意思。因为，在马飞看来，要是方县长不同意这个事，肖静宇要想在常委会上通过这一议题，恐怕难度非同一般。

所以，今天肖静宇重提这个议题，首先便问了方县长知不道、同不同意？

在安县，肖静宇是初来乍到，权力结构尚未成功构建，在县委常委会中真正坚定支持肖静宇的人有多少，还真不好说。而方县长在安县可谓根深蒂固，这些年又特意深耕人脉基础，牢牢把握县委常委会中的话语权。就算是前一任县委记在位的时候，方县长也能与他分庭抗礼。

所以，马飞认为自己的建议，也是面对现实的一种理性选择。

然而，马飞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肖静宇并非需要理性的建议，而是需要一种破难革新的勇气和锐气，一份同心协力的支持。可肖静宇在马飞身上看到的，却多少有点长方县长的志气，灭她这个记的威风的意思。

肖静宇目光落在马飞脸上，并不掩饰心头的不满。被县委记这么瞪着，马飞多少有些不安起来，他问道：“肖记，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你自己觉得呢？”肖静宇反问了一句，然而不等县委办主任马飞回答，她又质问了一句：“难道，咱们安县办事做决策，一贯如此吗？县委记必须得征求县长的意见？”

马飞心里振了下，肖记在意了，不高兴了！

马飞想起来，自己已经至少两次建议肖记要听县长的意见。现在看来，肖记是真的在意了！马飞立即道：“肖记，我不是这个意思。”

肖静宇反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意思？”

马飞深吸一口气，但不敢吐出来，幽幽地道：“肖记，我的意思是，会前充分沟通好，会上走起程序来会更加方便。”马飞以为自己这么说，肖静宇就会放过他。可肖静宇恰恰没有，继续盯着他道：“那么要是会前沟通不好，我是不是该听县长的，就是什么都不用干了？”

“这个……”马飞有些哑口无言。在他的脑袋里，几乎有个思维定式，那就是只要方县长不同意，县委想办什么事都不大可能。

可现在，肖记明显不想听这种说辞，马飞只能硬着头皮道：“肖记，您是县委记，是一把手，统领全局，该不该做什么事，还是由您说了算。”

肖静宇这才缓缓点了下头，收回了锐利的目光，道：“马主任，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所以，明天的常委会如期召开，第一，通知要下发，原则上常委们都不能请假；第二，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问题。因为将天荒镇定为‘富丽乡村示范乡镇’的事情，我和方县长还没有完全达成共识，明天上会讨论的时候，恐怕会引起某些常委思想上的混乱。所以，这会前的工作，就需要你去做了。”

“这会前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

当了这么多年县委办主任的马飞，自然知道是指什么。那就是代表县委记，到各个常委那边去做思想工作，统一各个常委的思想，在会前就跟县委记保持一致。

在一个县里也好，一个市里，乃至一个省里也好，要是一把手非常强势，这种工作几乎都不用做，每个常委自然会主动保持一致。可要是政府行政领导强势，那这种工作可能就会变得很经常。这种任务，本来也可以说是马飞的本职工作之一，可今天这个任务，让马飞很是为难。

假如他去做这个工作，方县长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方县长说不定就会找他。

肖静宇瞧出了马飞的犹豫，不怒自威地道：“马主任，这事你做起来，会不会很困难？”马飞立马摇头道：“不……不为难……肖记，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去做的。”肖静宇说：“那好，这个议题，明天就由农办提出来，你让农办主任杨华堂过来一下。时间很紧，抓紧去办吧。”

马飞从肖静宇办公室出来，心情沉重而混乱。他将桌子上尚温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将秘科长叫了过来，让他赶紧去拟会议通知。然后，他又给农办主任杨华堂打电话，让他立刻到肖记办公室一趟。

这两项工作完成之后，马飞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名单。这份名单是新近调整好的县委常委班子名单，名单第一位自然是新任县委记肖静宇、名单第二位是县委副记、县长方也同，第三位是副记金坚强，第四位是常委、副县长李桥、第五位是常委、政法委记张陶，第六位是常委、组织部长常国梁……第十一位是常委、公安局长马豪。

马飞是县委办主任，但并没进常委班子，所以低人一筹。要他代替肖静宇去做这些常委的工作，让马飞很是头疼。头疼的原因，并非工作内容本身；头疼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利害关系。被方县长知道后，怎么办？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肖记能在安县坚持多久？假如肖记几个月后因为水土不服被调走，方县长上位。那么他这个为肖记鞍前马后的县委办主任，将何去何从？

但要是他不按肖记的意思去办，万一肖记坚持下来了，那他又该怎么办？真的是难，不管什么情况，都是难，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啊。

这么考虑好久之后，马飞想起了那句话，“在其位、谋其政”，他现在既然还是县委办主任，那就得按照肖记的说法去办。到时候，方县长问起，他可以推说，是肖记逼着他这么干的，他也没办法！这也总算是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于是，马飞等秘科将通知拟出来后，就立刻开始办，又请肖记去签批，件就通过a系统下发了出去。

这时候，县农办主任杨华堂过来了，李海燕将杨华堂领进了肖记的办公室。肖记跟他谈了大约十分钟，杨华堂就从肖记的办公室出来，神情也不大好看。马飞立刻上前，把杨华堂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杨主任，到我办公室喝口茶。”

杨华堂似乎心里也颇有不安，想从马飞这里多得到一点消息，就道“太谢谢马主任了，刚才跟肖记聊了一会，正好有点口干舌燥了。”两人到了办公室，将门掩上，马飞给杨华堂泡了一杯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道：“杨主任，肖记让你汇报将天荒镇列为‘富丽乡村示范乡镇’的工作了吧？”

“是啊，”杨华堂将茶杯端到嘴边，发现还很烫口，重新放回了茶几，说：“肖记，这个事情有点突然了。事先都没有什么预兆。马主任，你知道方县长那边是什么意思吗？他同意吗？”

马飞道：“说实话，方县长那边恐怕不是特别赞同。”“啊？”杨华堂愣了下，“方县长不同意？那拿到常委会上去讨论，岂不是自找没趣吗？很难通过的啊！”

杨华堂和马飞的担忧其实一样，曾经有过两次，前任县委记把方县长不太同意的议题提交讨论，结果方县长一个眼神，其他常委都站在方县长这边，那两个议题硬生生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