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转世投胎的鬼魂,只要行过奈何桥,一切便是不可逆,不管出于什么情绪、什么理由,都必须跳下那口轮回井,转世重生。

这也是冥律上的规定,是地府万鬼,十数万年执行至今也没有一次违反的铁律。

可就在叶遇风不顾一切,冲破桥边戍守的鬼差们的阻拦,嘴角淌血,身形踉跄的扑到奈何桥的另一端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轮回之地,是重生之地,也是希望之地,但同时它又是恐怖之地,是毁灭之地。

因为那座通向轮回的奈何桥,是横亘在那条流淌着无边业火的河流上的。

所以在这条路上,在这座桥上,没有鬼魂敢拥挤,没有鬼魂敢喧闹,因为魂飞魄散,就在脚下。

叶遇风在桥的那一边,看到一身黑衣的范无救。

在这个不该遇到他的地方遇到他,叶遇风极端恐惧。

但他没有退。

这是个不可退之地。

叶遇风不明白范无救怎么能来到这个地方,即便他是玄君,是阴帅,是无常爷,只要他不投胎,他也不该来此地才对。

范无救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的,他说的清楚明白。

他一圈一圈的缠着胳膊上的勾魂锁,笑着倚在轮回井的边缘,对叶遇风说:“你得回去。”

就这么一句话,叶遇风觉得自己也真快要疯了。

“为什么我要回去!我不回去!我要投胎!你不能拦我!你也没有理由拦我!”

一圈一圈,缠满十三圈,范无救停下来,抬头看他:“你说我没有理由拦你,我暂时先不反对,但你说我不能拦你,那你可能对我的做事方式有什么误解。”

范无救做事什么方式?

地府六十年,所有鬼展现在叶遇风这棵天选之草面前的,都是各自最和平友好、温柔善良的一面。

这个所有鬼,包括往日勾魂行刑毫不手软的鬼将鬼差们,包括铁面无私、光靠脸上的威严表情,就能吓破几个胆小鬼的胆子的十殿阴判们。

包括本就温柔善良,只是偶尔倔强任性的幽王谢必安,也包括本性邪恶疯癫,只是偶尔正常友好的玄君范无救。

所以虽然他知道范无救在地府的权力很大,长相气势也足够阴森吓人,但他还真不知道他做事具体都用什么方式。

但不管知不知道吧,他受不了了。

“与她做了六十年夫妻,这六十年,我没有娶小,没有两意,坚持着完完整整的和她做了六十年夫妻,没有违反地府的任何规定,也没有对不起她!”

“如今六十年过,我们不是夫妻了,我也并没有娶别人,我只是想离开而已,这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不许我离开!你们有什么权力这样囚禁我!”

绕满三十圈,范无救用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这锁链顶端的弯尖钩,勾唇笑:“权力这种事呢,大多数时候和力量直接挂钩。”

“今日我比你强,所以我有能力做任何我想对你做的事,这是权力。若你比我强,你可以阻止我,甚至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对付我。”

“可惜你弱小的可怜,所以你得听我的,如果不听,受到惩罚,就不能怪我,因为我只是在使用自己的权力罢了。”

他将嘴角勾的弯弯的,说完这段话,绕完最后的三圈,看着紧紧缠在手臂上的勾魂锁,满意。

叶遇风从未见过这个调调的范无救。神经病一样的范无救。就像那个女人。

他崩溃了:“你们都告诉我,我和她曾经有多么相爱,受了多少磨难,你们都告诉我,我们是天生一对,是真正的命中注定、前世缘分,可我告诉你,不是!”

“我们不是!我们什么都不是!无义草早在十多万年前就死了!我是叶遇风,我只是叶遇风!我没有关于那棵草的一点记忆!难道没有记忆了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慢慢的将勾魂锁一圈一圈解下来,范无救抬眉瞟了他一眼:“干我们这行的,大多数时候,我也觉得没有记忆了就不能算同一个人了。”

“但有些时候,不管轮回几次,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觉得那就是同一个人。你不服的话,我们打一架?”

叶遇风咬着牙:“你不可理喻!”

范无救笑笑:“到今日才在你面前展现我不可理喻的一面,我很抱歉。但你还是得回去。”

强求是无用了,叶遇风崩溃着流下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承担我不记得的过去?你们都觉得她痴情,都觉得她等了我,我就必须要和她永生永世的在一起,为什么?!”

“假如这样的爱情给你,你要吗?这样可怕又扭曲的爱情,你敢要吗?当你发现你的妻子是个厉鬼,是个疯子,作恶无数,还会吃人,将心比心,你会怎么办?”

就像是闲得无聊一样,范无救耐心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很诚实的告诉他:“我不知道。”

叶遇风的眼里萌生了希望。

他苦苦哀求道:“我知道她是你们的朋友,我不求你们站在我这一边,我也不求她原谅我,我只求你,如果你能有一点点理解我,放我走,放我离开,行不行?”

“不行。”范无救很快摇了头。

叶遇风立刻又崩溃了,歇斯底里。

“为什么!你不是也不认同冥王的规定吗!难道你也相信规矩能拴住一个人的心吗?这六十年我已经过的十分艰难,日夜悬心,简直生不如死!”

“我不是冥王那样的神仙,我也没有你们这么厉害,我只是一个凡人!连做了两万年阴帅的谢必安都做不到!”

“他娶妻十一回,没有一回超过六十年!连他都做不到永生永世!我一个普通的凡人做不到,不可以吗!”

直到这里,直到此刻,范无救才敛了所有笑意,阴森的也好,鬼魅的也好,全都敛去,只剩下无边的寒冷。

在这快要冻彻人心的阴风里,范无救将目光锋利的钉在叶遇风脸上。

“他是他,你是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