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小翠望着越发渺小的大都有些茫然地问道。马车一路朝南飞驰,前面的路人越来越少了,路也越发崎岖。她知道,这一次是出逃,前路渺茫,此番离开,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孙清扬亦是茫然,就好像被囚禁久了的鸟儿,明明渴望自由,可出了笼子,反而不知该去往何处了。

“再往南便是定州了,不如先在定州停留几天,再做打算。”赶车的素娘道。

这次孙夫人让她跟随孙清扬,为的就是保护孙清扬。

孙清扬其实是想远离陆地,逃离纷争,离得越远越好,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归屿岛如此,蝎子岛亦是如此。

行了十多天,到了定州,她们在一间小客栈落了脚。虽说是客栈,却不大,只上下二层,一层是餐厅及东家的房间,二楼才是客房,总共也才五间。

东家一家三口,夫妇二人外加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傻儿子。傻儿子每天不是去外头找七八岁的小孩玩,就是吃,八尺的个头,足有二百多斤,黑乎乎的脸庞,虎背熊腰的,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这日,傻儿子一大早就出去找小伙伴玩,可没多久就抱着头哭着回来了。原来是跟几个小孩抢东西让人家孩子用小石头砸了脑袋,破了好几处,鲜血直流。老父亲恨铁不成钢,气得又揍了他一顿。老母亲见不得儿子在外受欺负,回来还被打,就跟老伴儿吵了起来。最后傻儿子抱着刚刚出锅的大肘子一边啃一边看老父亲老母亲大吵特吵,看到开心处,还咧嘴大笑,拍手叫好。

老父亲看到客人点的猪肘子被吃,很是气愤,又见他吃得满嘴流油,咧开嘴时,满口肥肉,气不打一处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看他,就知道吃吃吃,除了吃还会干啥。”说着,又要伸手打。

傻儿子吓得喊妈妈。老母亲赶紧护住他,回道,“他这样子,你能让他干啥?”

“哎,生出这么个儿子,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父亲无力地仰头望天,长吁短叹。

夜深了,老母亲与傻儿子都歇息去了,厅里只老父亲一人喝闷酒,还时不时长叹。其实不光是今日,孙清扬她们住进这间客栈已经五六日了,几乎每天夜里都能看到老父亲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场景,只是今夜喝的酒尤其多,叹气的次数尤其频繁。

小翠趴在窗缝看了会儿,叹了口气,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老头子太不容易了。”

“人生就是无尽的苦海,人活着就是在渡劫。这傻儿子大概就是老头老太的劫数。”孙清扬感慨道。

“哎,可不是吗,摊上这么个儿子,真真是劫难。”小翠心生怜悯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早咱们就去永州。”孙清扬上了床说道。

“姑娘,咱们真要去永州吗?”小翠走上前。她们原本打算去更南边的儋州的,但是今日她们打听到儋州发生了茶农暴动,所以就打消了去儋州的念头,没想到孙清扬这会儿却说要去永州,那永州与儋州相邻,儋州暴动,永州怕是也不得安宁吧。

“去哪儿不是去,既然来了,去看看。”孙清扬说罢,翻身朝里去了,显然是不愿多说了。

小翠也无奈何,吹灭了灯火,也躺下歇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吵吵嚷嚷,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主仆二人实在是太困了,也没在意。

次日,小翠醒过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孙清扬说出事了,吓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问,“难不成有人发现咱们了?”这一路,她们都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尤其是官府中人,怕的就是让人发现真实身份。

“店家父子死了。”孙清扬有些哀伤道。

小翠咋一听这话,一脸惊诧与错愕,“怎么会?”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老头子先勒死傻儿子,之后自己上吊死了。”素娘面无表情道。

小翠这才注意到素娘也在屋里。

“老头和傻儿子死了,那让老婆子怎么办?”孙清扬悲天悯人道。她无法想象此时老太太的心境该是何等凄惨。

“刚才官府的人来把她带去问话了。”素娘波澜不惊地说道。

小翠一听官府,立即紧张起来,忙问,“官府的人该不会找上咱们吧。”

“不会。”素娘果断道。

“真不会吗?”小翠还是有些担忧。

孙清扬也是蹙眉不语,但不难看出她也是有所担忧的。素娘见她如此,便道,“昨夜老头子勒死傻儿子时,把老婆子吵醒了。老婆子看到老头子在勒傻儿子,便冲上去制止,没想到被老头子推了一把,老婆子一头撞在桌角,晕死过去了。”

孙清扬不可置信地看向素娘,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听素娘淡淡说了一句,“人各有命,有的人死了才是解脱。咱们只是过客,又何必插手呢。”

素娘无疑是冷血的,可她说的却不无道理,对于老头而言,也只有死才是解脱。

她们只是过客,且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能力去插手别人的事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救得那父子一回,可往后人生还长着,难不成都要留在这里,救他们一辈子吗。

孙清扬回过头去,望向窗外流淌的无定水。深秋清晨的无定水是寂静的,而无定桥上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她想起两日前听到的那首童谣:无定河上无定桥,无定桥头无定人。风里来雨里去,无定人啊无奈何。

离开定州之前,官府还是找到了她们,简单询问了夜里的事。小翠睡得死,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孙清扬与素娘只道隐约有听到吵架声,同周围邻里的说辞差不多,且白日里,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三口闹过,在闹的过程中,老头子还多次说要带傻儿子一起死之类的话。

案子最后怎么结的,她们并不知道,老婆子最后如何了,她们也不得而知。既然人各有命,那就随它去吧,免得徒增烦恼。

永州离定州不近,正常行驶十来天可到,若慢一点,则要十五六天。

孙清扬她们走得慢,是因为才出定州城没多远,就遇上了流民。这些流民十有八九来自儋州,且听他们说永州的流民更多,他们之所以来定州,是因为永州城根本不让他们进去,所以想赶在大部队来之前,先到定州碰碰运气。

“姑娘,咱们还去永州吗?”小翠忐忑不安问。

孙清扬沉吟不语,她压根没听想情况会这么严重。

“皇上登基之后,修改了榷茶法,致使茶税提高不少,加上地方官吏贪污腐败,以及天灾人祸,使得许多茶农无法负担高额的赋税。这几年来,破产的茶农无数,那些无法忍受的便就起来反抗了。眼下发生叛乱的还远不止儋州一处,越州、鲛州、缅州到西澜州都有,可以说西南一带全乱了,而那些不愿意参加叛乱的人就成了流民。”赶车的素娘不紧不慢说道。

“若是不妥善安置这些流民,就算朝廷将叛乱镇压了,只怕西南还是无法安定,甚至牵连到更多的地方。”孙清扬面色凝重道。

“那些流民说是从儋州来的,多远的路啊,又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年轻些的还好些,那些老人孩子怎么熬过来的呀。他们还说永州的流民更多,那是不是说明情况很严重了。”小翠忧心忡忡,越往永州方向,路上见到的冻死饿死的流民越多,这不免让她心生怯意,“姑娘,咱们还是别去永州了吧。”

“皇上已让大公子前去儋州镇压叛乱了。”外头的素娘再度开口了。

孙清扬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方道,“咱们先去永州,再去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