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黑色的甬道,没有灯光,安静到可以听见脚底每一步的落地声。

从何处开始,从何处结束,苏灵均全部都忘记了,或许说从头到尾,他都是不知道的。

有人在不远处拉响了大提琴,人太遥远连样子都辨别不出,只有一小盏灯光是属于他的。

这个人半边身体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琴声,其余全都充耳不闻。

琴声悠长凄凉而又孤独,光是听到,就觉得自己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苏灵均一直欣赏不来这种音乐,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意外,这些声音穿过他的脑袋,慢慢流到身体里面去,沉闷得让他觉得快要停止呼吸。

苏灵均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或许在慢慢死亡。

原来死后世界是这样的,没有里的三途川水,没有望乡台,也没有黑白无常。

只有一条黑得看不到出路的甬道,昏惨惨的白色灯光落在流浪乐手的肩膀上,演奏着一把老旧的大提琴,也有可能是他母亲给他打出来脑震荡产生的幻觉。

死去的人是不需要坟墓的,坟墓是用来埋活着的人心的。

慢慢的,就有句子涌上苏灵均的脑海。

“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

“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越想越惊恐,因为苏灵均连作者和出处都想了起来。

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

按照苏灵均本人的记忆,是不可能看过这本的。

他本来也没啥化,也不喜欢看,也不艺,想一件事情思维都是一条直线,走的人生也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可是现在的状况让苏灵均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此意味深长而缓慢的死亡过程让人感到孤独。

渐渐的,一切都开始明亮起来,直到狂风大作,苏灵均发觉自己的脚落在刺目的白色冰原之上。

这片从没离开过他梦境和人生的凛冬江山。

弗雷尔卓德。

荆棘纵横,凄美幽森的无人之境,大雪纷飞,冰封万里。

他手里握着瑟庄妮的钢鞭,拖在雪地里继续行走,落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大提琴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凛冽的寒风撞击在脸上有种撕裂的痛感。

从极暗的地方突然来到晴空的雪原,苏灵均感觉到这具身体出现了雪盲的症状。

眼睑红肿,结膜充血水肿,有剧烈的异物感和疼痛,在光芒下流泪,渐渐地睁不开眼睛。

雪越积越深,苏灵均一边捂着眼睛一边艰难地跋涉,越来越觉得这个死亡的昏过程逼真得痛苦。

一个踉跄,苏灵均跪坐在雪地里,雪已经埋到了他的半身左右,一个在雪中闪耀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

是艾希的弓箭。

苏灵均费力地把这把弓箭刨了出来,用冻僵的手指把上面的积雪拂去。

突然就想到了林世泽。

“你他妈到底在哪里啊……这把弓箭你不要了吗?”苏灵均用已经冻到麻木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把长弓。

想着想着,苏灵均突然变得愤怒。

“跟我一样孬种,说退役就退役了。”苏灵均叹息。

万物凋敝,苏灵均躺了下来,想用睡眠来迎接最后的死亡。

苏灵均想到了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拥抱,红色裙子的天使,怀抱馨香而温暖,陌生而充满怜悯。

这个生命旺盛而坦荡,如同被洗涤过的,绽放于严冬的鹤望兰,花茎绿得让人想起春天。

苏灵均突然想起来了,他不是没有看过那本,那本是小学老师让买的少儿版,张望舒亲手送给他的。

年幼的他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开来崭新的,封面上是张望舒亲手为他写下的,字体有些娟秀的名字。

张凌钧。

“你看见了阳光的影子和反光,而看不见真正的阳光。”

死到临头,才发现一切都是骗局,从一开始为自己搭建起来的温暖都是不存在的,他的母亲其实是个冷漠自私的恶人。

从一开始,苏灵均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人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只能继续走自己的路。”

“向后看是没有用的,只能看到你经过的地方,看到你住过的房屋升起了炊烟,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消失在烟雾缭绕的回忆中。”

这本写的可真好,为什么那个时候总觉得看不下去呢。

苏灵均的眼角有泪,还未落地,就凝为冰霜,寒冷刺骨。

人生终究还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