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安稳稳躺着的周至圣,就这么摔落地面,平平躺进泥水之中。

胡潇潇猛地皱眉,“你干嘛啊?再便宜那也是我师父!”

刘赤亭并未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周至圣,沉声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管,烂在这里都与我无关,但我要知道名字!”

数日来除了喝酒再没动弹过的周至圣,此刻又灌下一口酒,双眼无神,嘴唇却动了动。

“一位苦竹真人,不知道姓名。另一位名为钟离昧,字寂道。”

刘赤亭冷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周至圣略微一怔,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不是不说,是真的不知道。

少年人直视着周至圣,摇了摇头,轻声道:“说真的,以前听邓大哥说起他的师父,我以为那会是个与邓大哥一样,甚至要比邓大哥更好的人。现在看来我想多了,你悔过去的事,又不愿以新面貌看待未来的事,你都没那帮山匪行事果断。我承你的情,多谢你,将来我会还的,一定会还!但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宗主吧。”

说的这是什么话?胡潇潇皱着眉头喝道:“刘赤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中年人面色冷漠,抬头看了一眼刘赤亭,就连秦秉都以为周至圣好赖也会回呛几句,可是周至圣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举起酒葫芦而已。

秦秉面色复杂,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走江湖吗?怎么净看他俩干仗了?

胡潇潇也生气,她觉得刘赤亭今天说话有点过分,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师父,我已经喊师父了,你不得放尊重点儿?

有些浅显道理,若是有个局外人在此,几句话就说得清。

少年人岁数太小,所经历过的事还是少了,与周至圣并无相同阅历,又如何共情?或许终有一日,孩子长大了,回想起年幼时觉得很对的事情,突然就觉得不那么对,且……有些幼稚了。

而中年人,活得太久,也端着太久了,就以为自己本就是这个模样。少年记忆当然在,少年心性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突然之间发现,原来自以为的自己并非自己,那他自己便成了一道很难逾越的大山。

说白了,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正此时,孩童面前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有个中年汉子气冲冲走出了,一把薅住孩子脖领子,破口大骂:“你个蔫货!哭什么哭?你打人做什么?你打人我就要罚你,该罚多重罚多重。”

但进门之时,汉子便把孩子抱入怀中。

“藏草垛子里是躲不过罚的,因为你做错事了。可我也知道,他们骂你是没娘的野种。所以你得记住,只要你问心无愧,天塌了有你老子顶着,老子顶不住了你再哭鼻子。”

周至圣走出胡潇潇的剑气,任由雨水滴落脸上。

我的弟子也想我这个当师父的亲自罚他,也想有人能站出来说一句天塌了老子顶着吧?

世上人人都如我,人人都胜我。

他苦笑一声,这死孩子,什么时候了,不晓得为自己续命,却算来算去给帮师父破障。

最了解周至圣的人,果然还是邓大年。

秦秉猛地转头,又闹哪样?这大方脸的气势怎么也变了?

再灌一口酒,周至圣悬挂好酒葫芦,问道:“刘赤亭,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嫌弃你?”

少年冷哼一声:“你不是说我心机太重吗?”

周至圣笑了笑,大步朝前走到刘赤亭面前,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少年人。

“那你为何满嘴邓大年,却从不提起养你长大的卢结实?”

少年闻言,如遭雷劈,一股子燥热感迅速冲上脸颊,此刻他是真的无言以对。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周至圣头一次对刘赤亭有了略微温和的语气。

“骨子里的自信,不是扯他人虎皮。也不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高点,对你并不如何了解的别人嗤之以鼻。”

但此刻的周至圣,忽然就不那么讨厌少年人这点心机了。我有个朋友如何如何,谁小时候还没说过这种话?

想为他的邓大哥争口气是真的,自卑于自己的出生,也是真的。

愣神之际,刘赤亭突然感觉背后一沉。

“我累了,玄阳鳞片太扎人,我不喜欢。”

秦秉转过头,指着自个人衣裳上的补丁,干笑道:“借我点钱买身新衣裳?”

刘赤亭嗓音沙哑,“他说的……是真的。”

学某人,学着学着就因为自己是了。

胡潇潇一手抓住一只耳朵,故意板着脸,冷冰冰开口:“你个小山匪,我不知道你什么出生吗?快走!”

双手一拧耳朵,少女高喊一声:“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