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盛骑车马,携带厚礼,前往许靖住所拜访,除了宋忠、邓羲二人外,桓阶亦随行同往。

盖因桓阶和许靖颇有渊源,中平末二人曾同在尚台为郎。

当然了,桓阶那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南州青年,而许靖则是誉满天下的名士,两人虽同为尚郎,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说来许靖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早年他和从弟许劭许子将并有人伦臧否,共创“月旦评”,但私下却感情不和,许劭任郡功曹,一直打压许靖,逼得许靖一度靠替人磨粮以维持生计。

直到四十余岁,许靖才被郡中举为孝廉,入京为官。结果没过多久,灵帝就驾崩了,接着何进被杀,董卓进京,朝野大乱。

许靖时在尚台,难以置身事外,他和礼部尚汉阳周毖,进退天下之士,沙汰秽浊,显拔幽滞。岂料二人所举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南阳太守张咨等,后来皆起兵讨伐董卓。

董卓暴怒之下,不顾乡谊,处死周毖,许靖因有重名于天下,又非主谋之人,才免于一死。

尽管逃过杀身之祸,许靖却心不能安,唯恐事后遭到董卓清算,不久便找机会潜逃出京,其先后依附豫州刺史孔伷、扬州刺史陈祎、吴郡都尉许贡、会稽太守王朗等人。

然而许靖堪称霉运当头,其所投奔之人,或身死,或败亡,或基业覆没,无一全者,许靖数失依恃,沦为丧家之犬,一路逃到交州荒域,才勉强安定下来。

许靖有公卿之量,本是廊庙之器,倘若天下不乱,现在多半已位列公卿。无奈遭逢乱世,颠沛十余载,如今归来,已是年近六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用在他身上,再贴合不过。

许靖眼下暂时栖身于城南一栋三进宅院,此宅乃桓阶亲自为其挑选,环境清雅,屋宇甚多,足以容纳许靖家族数十口居住。

刘景车舆到达许宅门前,许靖亲率诸子侄道旁相迎。

刘景哪敢坐在车中坦然受礼,急忙钻出车厢,冲着许靖长长一揖,口中言道:“许公长者,名重海内,亦曾专席独坐,屈身相迎,实在愧煞小子了。”

所谓专席独坐,指的是许靖曾官至御史中丞。

自御史大夫更名司空,御史中丞便晋升为御史主官,其内领侍御史,外督部刺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权位极重,朝会时,与司隶校尉、尚令皆专席而坐,号曰:“三独坐”。

许靖身量高长,姿容温伟,不过由于其饱经战乱,颠沛流离,寄寓蛮荒,是以颇显老态,脸上沟壑深刻,胡须也白了大半。

刘景少年得志,面对自己却毫无骄矜,执礼甚恭,许靖心怀大慰,手抚白须道:“仆流落交趾多年,见天下纷扰不断,又已近花甲之年,常常自哀将老死边域,而今能够重返中原,皆将军之力,仆怎能不感恩戴德?”

刘景正色道:“许公年德人望,海内所宗,社稷之器也。当前国家多难,正需要许公这样的股肱之臣挺身而出,扶助社稷,以靖天下,安能坐视许公荒废于边野,与禽兽、虫豸为伍。”

许靖哪会听不出刘景话中的招揽之意,却笑而不答,转而和宋忠说道:“仲子,仆不羡慕你授徒千计,服道数十,学为南宗,惟羡慕你教出刘安南、潘(濬)交州这样的国之栋梁。”

宋忠忙谦虚道:“余不过一儒生,只知讲述易礼,吟咏诗,不知治乱安危之术,二人有如今的成就,余实不敢居功。”

许靖摇了摇头,明珠出于老蚌,这正是他眼红宋忠的地方。

随后许靖又和邓羲、桓阶等人见礼,并引荐身旁的子侄辈。

对于许靖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刘景毫不意外,许靖毕竟乃当世人望,更曾官至御史中丞,绝不会被其三言两语所打动。

好在许靖为其引荐子侄,就证明他并不排斥晚辈出仕荆州,待许氏子弟入其彀中,到时他本人自然逃不出刘景的手掌心。

许氏诸子,尽管没有大才,但也绝非庸辈,尤其许靖长子许钦,为人仁恕笃厚,颇有许靖之风,担任守、令,富富有余。

“将军,请……”许靖介绍完诸身旁的子侄,邀刘景入府。

“许公,请……”

许靖、许钦父子亲为前导,引领着刘景一行人来到中庭大堂。许靖本欲让出主位,刘景自然不肯,坚持坐于宾位。见刘景态度十分坚决,许靖不再推让。

“初平以来,群雄并起,天下肴乱,仆自中原越江南下,所过之处,但见烽火不断,郡县萧条,万民涂炭。惟有交趾士(燮)府君,能够于大乱之中保全民生,十余年疆场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扰。”许靖和刘景谈及士燮,赞不绝口。

邓羲亦出言盛赞士燮“体器宽厚,学问优博,以礼义教导国人、蛮夷,使蛮域慕习华风。”

士燮之前拒不承认刘景所署交州刺史潘濬,径自遣使诣许,欲引曹操为外援。谁知使者尚未归来,刘景就已吞并刘表,全据荆楚,不久潘濬又取得朝廷承认,成为交州名正言顺的主人。

士燮立时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其自感大祸临头,迅速转变态度,此番不但派遣主簿至襄阳拜见刘景,以示臣服,更私下恳请许靖、邓羲等人为其说情。

许靖、邓羲客居交趾多年,深受士燮恩惠,正愁没有机会报答,左右不过是在刘景面前替其说几句好话,何乐而不为呢。

刘景颔首道:“士交趾于天下丧乱之际,抚慰汉、蛮,保完南服,羁旅之士,多蒙其庆,虽有失意之处,亦瑕不掩瑜。”

刘景的战略规划是先东后北,孙权、曹操才是他的心腹之敌,对偏在万里,雄长交南的士燮则是以拉拢为主。只要士燮尊其为主,奉其节度,哪怕仅仅只是名义上,刘景也能像历史上的孙权一般,容忍其割据交南。

许靖闻言放下心来,知道刘景无心南征交趾,当即点到为止,转而夸起刘景:“仆本以为士府君为政,已是天下少有,然今北上,郁林、苍梧还看不出什么,而荆南诸郡乃将军起家之地,境内百姓富,民恒一,国无盗贼,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交趾之治,亦不及荆南远矣……”

“许公谬赞了。”刘景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谦辞道:“此非我一人之功,皆赖桓长史诸君竭诚辅佐,荆南方有今日之治。”

许靖含笑望向桓阶,点头致意,对刘景道:“桓伯绪,国之良士也,昔在台阁(尚台),仆便认为其有宰辅之才,可惜未等拔擢,其便遭遇父丧,辞官归乡,仆亦为避董卓,亡命天下。好在将军素有识人之明,收桓伯绪于幕府,授以重任,不至于使贤才埋没于江南菰芦之中。”

刘景摇头道:“桓长史少时即已知名长沙,后来更冒死为故主孙坚敛尸,义举为天下所叹。古人云:‘国有三不祥,有贤而不知、知而不用、用而不任。’桓长史有国士之风,王佐之才,在下怎敢不用之、任之?”

许靖道:“为政之道,不外举贤、官能,举贤以临国,官能以敕民,纵观天下,能够识才、用才、任才者可谓凤毛麟角。”

这时桓阶出言道:“汉室衰陵,为日久矣,将军高祖之苗裔,欲弘大义于天下,思贤如渴,许公身在蛮荒,仍忧心社稷,今重返中夏,何不出仕辅佐将军,荡涤凶秽,重振汉室?”

许靖根本不作考虑,婉言拒绝道:“仆虽薄有虚名,然惟知清谈,不通时政,恐怕无助于将军。”

刘景早知道许靖会拒绝,也不多做纠缠,果断转移话题,和许靖聊起中国轶事,双方相谈甚欢,刘景直到日中才起身离去。

接下来刘景又分别拜访袁忠、桓邵,袁忠和许靖一样,亦婉拒邀请,桓邵则欣然应允,让刘景暗松一口气,总算没有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