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看了,说,这是善人布施,既不图回报,还给我们留体面。我本以为布施也就一次,谁知第二年腊八早上,婆母拿着包碎银,跟我说,她知道善人是谁了。

“她四更起夜,走到屋门后,惊觉门外有人,她以为是贼,刚要喊,那人却回身就走。婆母开门,借着灯笼光,瞧出是池官人,再看,门前已多了个纸包。”

说完,隋巧娘拍了拍钱禾的手背,笑望着她。

钱禾给她看得不自在,只好扭头,冲车门外孙甘喊了声“再快点!”

一缕头发垂落,钱禾把它别到耳后,这才记起,自己的银簪还在那池某人手中。

适才她让围观街坊散开,一回头,却见他已走到车前,提身上马。

她忙着登车赶路,都没顾上跟他要。

钱禾想着,听见车外有嗒嗒蹄声,她拉起窗扇,见黑马瘦影,跟在车侧。

钱禾刚要喊他,他却一夹马腹,一人一骑奔去了前头,接着孙甘的声音传来:“吁——”

马车停稳,孙甘请三人下车。

*

码头上,一队队的脚夫,或扛或推,把货物运进船舱。牙人与客商、主顾低声交谈。河边杨柳依依,杂花竞开。

一株垂柳后,立着三个人影。

池舟把验看无误的户帖交还谢迪,歉声道:“请恕我小人之心。”

“官人言重。”谢迪感激道,“官人是替巧娘着想。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这次又亏您出手相助,成全我跟巧娘。小人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就要俯身叩首。

池舟扶住他:“你能担当,不负巧娘,足矣。此去广西府,路途迢迢,山隔水阻,不知何时再见,务必保重。方便时,捎个信来。”

“是。”

池舟看看侧旁的宋琪,后者立刻递上一封银两给谢迪。

谢迪不收:“已经受了官人天恩,岂能再让您破费。”

“是贺仪。你可是嫌少?”

“不敢,不敢。”

“那就收下,快,收好。她们该来了!”

话音未落,谢迪已瞧见急急奔来的隋巧娘。他立刻迎上去,两人抱住,流涕流泪。

钱禾瞧着,无比欣慰。

是啊,还有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让人开心的事么!

谁知两人竟是哭个不住!

这不行,要是池族长再追来,还要纠缠!钱禾想着,立刻让两人登船,“快走,出了京城才安全!”

隋巧娘还要拜谢池舟,池舟摆手,“听小禾的,你们快快启程才是。”

白帆扬起,竹篙轻点,长船稳稳驶离码头,顺着运河南下,很快汇入船流,眺望不见。

日光粼粼,波声荡荡。

钱禾突然就想到了“同舟共济”四字,继而想到王睿,睿哥哥在西北,没有船,骑马,那该是“并驾齐驱”。

想到这里,她唇角上翘,轻轻嗯了一声。

“回去吧!”一个沉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钱禾扭头,见池某人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正注视着自己,眸色深深,眉梢挂笑。

“我的簪子!”她向他伸出手,同时向后退开两步。

池舟见状,眉头一跳,但没说什么,他从怀里拿出银簪,轻轻放在那只小手里。

“还有,我要跟你……”

池舟打断她的话,“能回去再说么?我有点儿累!”

钱禾一怔,刚要说什么,宋琪已插言道:“夫人,公子今日从皇陵快马奔回,又去池明家,到现在水米未进。”

闻言,钱禾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碧绸曳撒上蒙着一层黄尘,皂靴帮上沾着泥渍,甚不雅观。

但这不妨碍他签和离啊。

钱禾一刻也不想耽搁,继续道:“没几句话,早说早了,你听好了……”

“你确定要在这儿讲?”池舟抬头,望向她的身后。

钱禾下意识地转身,就见脚夫们三五成群,拿着浆食,朝他们这侧的柳荫下走来。

“你也要沉住气,不差这十天半月。”王婶的话突然冒了出来,钱禾眨眨眼睛,对啊,本来要等半月,可池某人今儿就回来,提前了七日,时间绰绰有余。

不急,莫慌,事缓则圆。一定不能让他瞧出什么端倪,睿哥哥的名声要紧。

钱禾想着,不再坚持,提步迈上青石阶梯,向着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