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刀柄似乎在发烫,长出一根根尖利的铁刺,陈沐恨不得马上丢掉这柄刀。

但冥冥之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对他的内心呼喊着。

“谭东华本就不是个好官,他是个死有余辜的人,杀他并不冤枉!”

“这柄刀很锋利,一刀下去,他不会有任何痛苦!”

“只要斩下这一刀,无论何胡勇,还是徐官熙,亦或是那些仍旧躲在暗处的洪顺堂成员,便会站出来,尊你为少主,只是一刀,你便可以从孑然一身,变成拥有一切!”

“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你挥斩过多少次长刀,为何这次就怯了!”

各种声音,各种杂念,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纠缠着陈沐的灵魂,他只觉着自己的脑子已经无法分辨真伪。

或许稀里糊涂砍下这一刀,所有的问题便都得到了解决!

吕胜无仍旧在“闭目养神”,林闻和黄兴等人也都在看着自己,他们似乎都在期待着些什么,是希望他挥刀杀人,亦或是悬崖勒马?

陈沐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看到了父兄的惨叫,又看到了母亲的微笑。

他微微睁开了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谭东华。

这个县太爷实在太过平静,他并没有求饶,也没有躲避,只是凝望着陈沐,朝陈沐轻轻摇着头。

陈沐并不知道这个县太爷如今的想法,他也想知道,但已经无从开口,只是手中的刀变得更加的沉重,即便他心中万千次的思量,到底是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来。

吕胜无等人还在等待,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就等着陈沐做出最后的决定!

在这一刻,陈沐的双眸似乎变得明朗起来,仿佛所有的阴霾与迷障,都清扫一空了那般。

他蹲了下来,将刀头掉转,刀柄递给了谭东华。

“县太爷,这件事,由你来做,杀掉他们,你就能活。”

陈沐此言一出,吕胜无陡然睁开双眸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目前为止最完美的解决办法,由谭东华来动手,就能满足杨大春的要求,而陈沐也不需要背负愧疚。

更重要的是,谭东华杀掉这些人,即便他再不认同陈沐等人,也必须替陈沐和兄弟们打掩护,谭东华这个县太爷,会成为兄弟们最坚定的保护伞!

所有人都惊讶于陈沐的举动,是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陈沐正如他的化名陈有仁一般,是个非常有仁心的人。

但他这一决定实在太过狠辣,非但一举多得,彻底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还为兄弟们谋求了往后更长远的保护!

谭东华也彻底惊呆了,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又来了生路,可这条生路,却是一条不归路!

他颤抖着双手,终究是接过了陈沐的刀,他走到了庆长的前头来!

这个唯唯诺诺的县太爷,此时展现出了他深藏不露的狠辣以及果决,要杀,就先杀最大的!

先杀掉庆长,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举起长刀来,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却将长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是官,即便是个贪官,是个尸位素餐的庸官,到底也是个官,而你们是贼!”

“我是个丈夫,是个父亲,是长官,是下属,本官有的,你们杀我,死的只有我自己,若我杀了别人,死的将会是我的家人,我的同僚,我的亲朋好友!”

“我不是个好人,但,说到底,我还是人!”

谭东华此番话言毕,便用力拉扯刀柄,眼看着就要将自己的脖颈抹开!

然而就在此时,庆长却陡然探出手来,握住了刀刃!

“且慢来,谭知县。”

原来这位广州将军,一直在装死!

谭东华看着庆长那汩汩流血的手掌,顿时瘫坐下来,仿佛适才的决定,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

他便这么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口中却喃喃道:“是啊,我是知县,我是知县啊……”

自打广州将军下来干事之后,他就从未将谭东华放在眼里,不仅仅只是因为谭东华是个汉人官,更因为庆长心里很清楚,似谭东华这样的地方官员,无论全国各地,都早已烂成一滩泥,他是打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些地方官。

然而谭东华适才的举动,赢得了他的敬意!

庆长坐了起来,看着陈沐,终究是说道:“你们走吧,谭知县的允诺仍旧有效,官府只会追责陈有仁一人,其余人等不再相干。”

庆长可不是谭东华,这个知县的话可以相信,但庆长的话却是如何都不能信的!

这是杨大春心里头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他正要开口,陈沐却朝庆长拱了拱手。

“好,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谢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