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落入远处的山谷,最后一抹昏黄即将消失殆尽,整片天空似乎蒙上了一块黑漆漆的幕布,很快便暗了下来。

不过一会,山林间就泛起了细雾,低矮的植株上挂着圆滚滚的露水,潮湿的水汽笼罩着山脚的村落,隐隐约约。

金舟村一片寂静,大家伙似乎都睡得很早,唯独最北边的一间陈旧的屋子里,静静地点着灯。

这是间稻草和着粘土盖成的房子,上边铺着的瓦片不少已经滑落破碎,边沿处长着不少杂草,处处透露着主人家无心打理的情况。

西边的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嘶哑的叫喊,听着似乎是在极力忍受痛苦,却不知道为何,又拼了命压抑着声音。

门口挂着的厚重棉布帘子被人用力掀开个角,一个佝偻的老婆子钻了出来。

漏泄的灯光一闪而过,门口站着的人恰好看见老婆子手上沾着的鲜红,呼吸忍不住一滞。

还没来得及张嘴,那老婆子便急急忙忙地催促,“别在这杵着了,我瞧着她快要不行了,你们赶紧……”

话音未落,里头又传出一声低呼,邓嫂子连忙掀开帘子,又钻了进去。

屋里充斥的血腥味极其浓郁,邓嫂子踮着脚绕开床边的水盆,急急忙忙的不小心踢翻了,满盆热水浇在了地上。

但她此刻无暇顾及,低着头看向女人的腿间。

屋里昏暗,她看得并不清晰,只能嘴里细碎地喊着,“用力……快出来了,再使点劲!”

床上的女人躺在一片湿濡的床铺上,面如金纸,吸进去的气比呼出来的还要少,眼看着就要闭眼归西,又哪来的力气呢。

邓家嫂子接过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倒是一次也没有此刻的情况棘手。

明明肚子里的娃儿都到跟前了,硬是不愿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拦一般。

她连声催促着床上的女人,想要女人再加把劲,把孩子生下来,但无论在怎么叫喊,仍是僵持着毫无进展。

邓家嫂子探头看向女人的腿间,又抬起头注意到女人越加涣散的视线,心一横,索性扯起了谎话。

“出来了,出来了,我看见脑袋了!”她故意提高声调,满是皱纹的手摸上女人腰间的软肉,狠力一掐。

西边的屋子里,倒是没有点灯,一个人影盘腿坐在炕上,正抽着旱烟。

屋里烟气弥漫,赵老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屋外的吵闹,仍然是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半眯的眼睛盯着斑驳的墙面,看得入神。

但很快就有人闯了进来,重重地掀了门帘,连声音也不压了,抖着嗓子叫喊,“爹,惠娟……惠娟她……”

赵明无措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海里一会浮现和惠娟情定的那天,她笑得憨痴的容颜;一会浮现,他夜里放了工在月光底下细细缝制的小衫。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抓心挠肺的慌张,甚至慌不择言,“爹,我要不去请那王医生吧,都说他……”

刚说出口,就听见烟枪重重砸在炕边的声音,果不其然,邓老汉拉长着一张脸,正阴沉地盯着他。

赵明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后悔,悄悄咽了口水,努力将脸上的担忧褪下去,站定在一旁,等着老爹的意思。

半晌,烟枪里的烟丝终于抽尽,赵老汉这才不轻不重地磕了磕炕边,抖落烟灰,浑浊的眼珠子挪向一旁鹌鹑似的儿子,支使道。

“去给大仙师上柱香吧,心诚点,别毛毛躁躁的,你女人死不了。”

得了指令,赵明连忙掀帘出去,火急火燎的样子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没摔成狗吃屎。

就在他对着正堂上放置的神龛叩拜的时候,一声细尖的哭喊锐利难挡,划破屋子里的阴霾,带来新生的希望。

他顿在半空的脑袋一滞,紧接着又重重磕了下去,额头和地面的碎石子砰然相撞,如痴入傻地繁复念诵,“大仙师圣明,大仙师功德无量!”

西屋的邓嫂子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掐惠娟一把,指不定就能把她掐醒,却误打误撞把孩子给掐出来了。

惠娟迷迷糊糊地看向身下,邓家嫂子正用布巾把孩子身上的血擦干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浑身有了力气,硬逼着自己用力,将孩子生了出来。

看着惠娟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沾湿黏在一起,邓家嫂子如释重负的闭上眼,心中忍不住感叹,“感谢大仙师保佑……”

金舟村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落,坐落在山谷底下,四周环绕着高矮不一的青山,一到晚上,伫立的山峰就好比尽职尽责的看守,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的村子。

山上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间茅草和木头搭建的棚屋,听说是用来给夜晚过路抑或是打猎的人借宿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何,如今这些房子一个比一个破烂,门框一推就倒,更别提顶上遮风挡雨的茅草了,几乎都被风刮了个干净。

尽管如此简陋,里边却难得宿了个人。

地面被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草草地铺了张布巾,上边正睡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初冬的北方寒冷无比,那小姑娘却毫不畏惧破洞窗户吹来的呼呼冷风,抱着一团东西睡得正香。

那小东西眼珠子骨碌地转着,爪子不停地扒拉着黝黑的鼻子,似乎是闻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雪白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皮毛在黑暗中尤为明显,它悄无声息地脱离小姑娘的手臂,轻巧地爬到窗框上,后腿站立,身体挺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山林。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很久,圆润的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声响。

它立时转过身飞扑下地,急急忙忙地跑到小姑娘身上,又是跳又是喊,把人硬生生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