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小曦便主动退学了,去了抗日前线大悟山找新四军,参加他们的抗日队伍。而我也想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生活,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临走前,阮老太太几乎把家里的所有银票都塞进了小曦的行囊,抱着她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一定要平安归来。”

大悟山路途遥远,为此小曦特意租一了辆牛车,载我们进山,道路很是颠簸。一路上她都沉默寡言,有时阖眼靠在我肩上,有时则发着呆。等遥遥看到了大悟山的姚家山村时,已是月上三竿。

就在这时,漆黑的山林里突然射来一道手电光,两名普通农民打扮的男人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个拿着枪对我们喝道:“你们是谁?举起手来,不许动!”看清我们是两个小姑娘后,面色稍微缓了缓,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但举枪的手仍没有放下。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

小曦回过神来,连忙放下行李,举起双手,声音略微颤抖:“我们是来参加新四军的。”

另一个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们,警惕地问:“有什么证明吗?”

证明,怎么证明呢?我们好像并没有人介绍……正当我担忧时,黑漆漆的山道里走出一个穿着新四军军装的男人,两名男人连忙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其中一个恭声道:“黄连长,我们发现两个可疑分子。”

黄连长微微点头,似乎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道:“干的不错,这两个小姑娘还是我来询问吧。”随后简单询问了我们几个问题,便放我们进村,安排到一间民屋住下,叮嘱我们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到前面那个房子找他。

这座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姓姚的老夫妇,有一个当兵的儿子,叫姚家卫,一家人看到我们都十分热情。

我俩回到房间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茫然,感觉这一切好像有些太顺利了。

第二天小曦顺利通过军营考核,如愿以偿成了新四军当中的一员,每天训练得精疲力尽,回来倒头就睡,有时连饭都没吃。我则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一起参军,白天和大婶们一起纺织,干活,晚上则在党组织的夜校学习。

村庄秩序井然,处处充满生机。军民一家,关系亲密无间。

这期间,姚家卫对我似乎非常上心,总是有意无意的帮我做事情,看我时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我刚刚织完一双给战士们的布鞋没多久,察觉腹部渐渐传来下坠感和绞痛,一股热流从□□涌出。便跟姚婶说去休息一会,回到房间关了门。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像以前一样的痛经,就在下面垫了布条,躺在床上,想着休息一会就好了。

但没想到这次的疼痛来的如此猛烈,我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最终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逐渐恢复,蒙胧间听到有人在唤我。我缓缓睁眼,见小曦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床前抚摸我的额头和手,焦急地看着。

“小曦……”我虚弱地应了她一声。

“姐姐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去医务室。”小曦将我从床上慢慢扶起,拿了件棉衣穿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打横抱起来,往屋外走。

厅里的姚家人见此都神色担忧,姚家卫本想帮忙背我,但被小曦抢先拒绝了。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那我给你们照亮吧。”说完打着手电筒,走在了前面。

部队做的医务室位置较偏,在村子的最北边,还有一小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但小曦走的又快又稳,还不停安慰我说快到了,很快就到了。

夜深人静,村庄里已经看不到几个村民了,他们大多在家里早早歇下了。深秋的夜风冷飕飕的,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带来萧瑟和寂寥。

医务室设施简陋,橱窗上放着少量的药物,和简单的医疗器具。一盏快油尽的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烧自己的能量,邓军医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正在后屋给一位刚动完手术不久的战士量着体温。那位战士昏睡着,头部和腿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邓军医简单向我们打了个招呼,示意小曦先在一边坐下,忙完洗个手便来检查我的状况。片刻过后,他沉吟道:“姑娘,你的情况是流产了。根据检查结果,你原本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我呆了一下,立刻就想到那天发生的事,便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小曦则皱着眉,紧抿着嘴,在旁边低声骂道:“畜生!”

姚家卫则是一脸震惊,有些不敢置信。

邓军医微微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从脉相来看,你应该还有多年的经期不调和痛经,身子已经伤到了根本,今后恐怕很难有孕。吃完抗生素后再来找我拿药调理调理。”他打开木柜,取出几颗抗生素给我,嘱咐道:“一天吃两次,一次一颗。这段时间尽量避免劳累,好好休息。”

“好,谢谢邓军医。”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小曦抱的我,我本想拒绝,可却拗不过她。她的怀中虽然不比男人宽阔,却如同温暖的港湾,让我无比心安,连带身体上的不适感都好像减轻了几分。

之后的时间里,姚家卫不再经常出现在我面前,连和我的交流都变少了。

然而村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关于我的言论,人们看我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不一样。我不在乎这些,就随它而去了。

寒意渐深,隆冬将至,初雪如约降临,山林村庄一片洁白,春节也日渐临近。

虽说前线战事严峻,但人们并没有忽视一年一次的春节。战士们一起帮着村民们杀猪宰牛,贴对联,挂灯笼。除夕那晚,大家一起围在广场上吃团年饭,觥筹交错,有说有笑。有几个战士兴致高涨,来到篝火边跳舞表演。

小曦也牵着我上前跳了一曲华尔兹。她穿着灰色军装,面部线条比以前更加清晰,五官更加立体,个子差不多比我高出半个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小曦跳着男步,右手轻轻揽着我的肩,左手与我的右手相扣,与她的步伐移动,旋转。她指腹有薄薄的茧,在我的肌肤滑过,带来一阵酥麻感。

她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低头眉眼含笑地注视我,灼热的呼吸偶尔喷洒在我颈边,使我莫名心悸。

舞毕,众人皆拍手称赞,一位姓陈的指导员还用相机给我们照了一张相。

“不好了!鬼子攻上来了!”突然,一个放哨的战士大声吼道。他胸口有一大片血迹,跑得跌跌撞撞,过来后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卫生员立刻拿着绷带扑到那名哨兵面前,村民们则四处逃窜,场面一片混乱。陈指挥员一个箭步跳到路边的石头上,高声喊道:“乡亲们,莫乱跑,我们一定能打垮日本鬼子,你们不要怕,先躲一躲。”说罢,和黄连长等人指挥着战士们一起往村口赶去。

小曦松开牵着我的手,看着我道:“姐姐,你跟着他们躲好了。”然后端着枪,头也不回地跟上部队。

被松开的手瞬间感到空落落的,我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温度。

激烈的枪声四起,漆黑的山林间不断跳动着火光,等一切彻底平息,已是天泛鱼肚白。

战士们身上几乎都沾着尘土或是血迹,还有好几个被担架抬了回来,低声□□,血淋淋的,有一个左腿直接被炸没了。

姚家卫也在战斗中不幸被子弹命中头部,当场牺牲。姚婶在看到儿子的尸体后,哭得撕心裂肺,平日沉默寡言的姚叔,也落下了几滴泪,在一旁掩面叹息。

小曦背着枪,在队伍后面缓缓走来,神色有些恍惚,脸上不知沾着谁的鲜血。

日本鬼子虽说被打退了,但整个部队却并没有太大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