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奶奶去世后的一个月,程宇也要回昆明了。

在临走的前一天傍晚,他将我约在屋后的那一片白杨树下,说有事想告诉我。

他耳根通红,漆黑的眸光星星点点,拿出一支百合花发簪,望着树荫下的我,有点结巴道:“烟……烟小姐,满堂美人兮,忽独与余兮目成……。如果您愿意的话,就请……收下这根簪子吧!”说完他就眼神躲闪,不敢再看着我了,耳朵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脸颊,拿着发簪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句词,是我们前两天一起读的?九歌·少司命?里的一句。

半晌,我接过簪子,只低声回道:“嗯。”

那一刻,正好有一束夕阳从树叶的缝隙间照了下来,投进他眼里,我忽然就明白了眸若星辰的意思。

程宇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难以抑制住嘴角的笑,激动得语无伦次,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会寄信给你的。”

太阳渐渐下沉,天空一片金黄。夕阳的余晖洒在树梢,染红了半边天。仿佛世界都被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温暖而又安详。而他,就站在那片光中。

没过两天,叶曦也开学了,家里只剩下我和阮姨。因为家中没有男子,农活就大都压在了她身上,她便每天颠着小脚穿梭于田间。

小脚行走,主要靠脚后跟负重,一步三摇,煞是费力。我有时会看见她晚上手拿绣花针,坐在昏暗的小油灯下,板着小脚挑水泡。

不知不觉间,阮姨的鬓角爬上了几缕银丝,眼尾也被细细雕出了几条皱纹。

我劝她少做点重活,多休息会儿,事情可以交给我。

可她却摇头道:“不碍事儿的,这些活我熟悉,都习惯了。你的身子虚,还是要注意点,小心到时候又病了。”

我蹙起眉,却也想不到其它办法,只能每次默默跟在阮姨身边帮忙,叶曦每到礼拜日不上学也会和我们一起干活。原本阮姨是想要我和她一起去上学的,不过我婉言拒绝了。

其实四爷是有派他的贴身副官给我们送过银两,但皆被阮姨拒收。

她直戳了当道:“这种钱……我花不起。”

那位姓夏的副官犹豫地试图解释:“其实……四爷没有您想的那样不堪,他是有苦衷的。但是具体原因……就恕我不能说了。”

“我明白。”她微微翘起唇角,浮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笑,说:“对了,麻烦你告诉一下你们四爷,就说,要他注意安全。”

夏副官愣了愣,一口答应下来。

到十月时,田中满片的白薯叶变黄了,而根部的白薯则已经圆润饱满,轻轻用手一拨,它便从土里轻易露出暗红色的表皮。

阮姨见此笑弯了眼,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忙请来叶三哥,托他去街上卖。

傍晚时,他带回来了几块大洋,和一封程宇寄给我的信。

阮姨没说什么,只是眉眼温柔,含笑地望了过来,说:“小烟儿,我们明天一起去街上买几块棉布,给你俩缝几件冬衣。”

我含糊应下,忙拿起信,躲进房,关上了门。

一拆开信封,首先便滑落一朵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即使有些枯萎,可花瓣依旧柔软而细腻,色彩不减。而宣纸上依旧是那清新俊逸的小楷,但现在却让我一看见就觉得心欢。

“烟:

展信舒颜,见字如面。

你最近好吗?信寄到你那儿应该已是十月了,阮姨田中的白薯也应熟了,想来必是又甜又香,入口即化的。

我这一切安好。虽然每次下雨天的教室还是有噪音,宛若过年放鞭炮,震耳欲聋,根本无法正常上课,但风声雨声读声,皆是声声入耳。

前段时间,美国志愿航空队来我们学校招收翻译人员,有一位姓许的同学便报名去了。我本想参加,为抗日出分力,但奈何英水平不够,故而作罢。

不过,我参加了罗先生组织的少数民族语言调查,他们的民族风情,色彩缤纷而生动活泼,充满独特的魅力。我还见到了中描写的格桑花,花瓣娇嫩如丝,色彩绚烂如霞。在藏族化中,它们代表着幸福与美好,爱情和忠诚。因此,我将它送给了你,祈愿汝能洞悉吾心。

另外,若在学习过程中遇到问题,不妨与我交流,也许我能帮到你。

最后,祝卿安好。

你的宇

九月一日”

当我读到格桑花那一段时,心跳瞬间加速,唇角也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原来,这就是格桑花。

我坐在桌前,左手持着花,右手提笔,缓缓写下:

“宇:

展信佳。

白薯已然成熟,家中留了十来余斤,剩下都请叶三叔拿街上卖了。你若想吃,便留一些,待归来后烤。

风声雨声伴声,不失为一件趣事,若有机会,我也想体验一下。听说你们在调查少数民族,想必有时候能帮助他们处理生活上的困难,这样一来就也是为国出力。

我近况安稳,一切顺遂,明日将与阮姨上街购买布匹,缝制冬衣,学习上暂无疑问。汝之情意,吾已知晓,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诸事搁笔,望君平安。纸短情长,愿吻你万千。

你的烟

十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