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银罗两眼放光,面孔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不自觉抓住了自家娘子的手,几次捏紧,“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他被朝廷外任为官,又和郭家小姐定下了婚约。”

如同听戏听到一半骤然被喝倒彩的人打断,银罗面上无比失望,撒了手,又不甘心地问:“就是那位五娘子?”

“不,”乐璟摇头轻笑,“五娘子那时才多大?他娶的是二娘子,大梁城有名的才女。两人年岁相近,又是才子佳人,也是当时的一段美谈了。”

她说得轻巧,银罗却郁闷起来,甩了甩袖子。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银罗走了两圈,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复又蹲回乐璟身边,扣着椅背问:“心上人成了姐夫,做妹妹的五娘子岂不是要怄死了?”

“莘娘性格大方,坦率真诚,或许有伤心,却不会嫉妒二娘子。”乐璟追忆起旧友,嘴边荡起浅淡的笑意,“只是后来的事,我不得知。尝玉君与二娘子尚未成婚,我家冤屈洗清,我由此获得大赦,恢复了自由身,便辞别郭相公,下了江南寻亲。”

郭相公与乐璟的父亲是旧日同窗,在乐家被抄时设法收留她,免去她入教坊司的横祸。乐家平反后,郭相公本想认她做义女,在京城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但见她一心要送父母的骨灰[1]入土为安,只得派人送她回了庐陵。

“回到庐陵,我虽与莘娘还有信来往,可时隔日远,我又疲于奔命,渐渐也就断了联系。最后一次通信,还是景兴五年,她来告知我,她与礼部侍郎的长子定亲。如今郭相公离京,左右姻亲想必也会受到影响,她却迟迟不给我回信……”

乐璟想到这里,微微叹息。又听见银罗道:“哎呀!那这位租不到房的孟官人,岂不就是那位尝玉君?”

乐璟:“……”

“他既然是郭相公的女婿,又参与了新政,被州官敌对,倒是也说得通。”乐璟略做迟疑,“可他颇受官家器重,何至于此?”

银罗却摇头。“难说,难说。伴君如伴虎,这还是娘子你告诉我的呢!郭相公做了十年的相公,还不是说倒就倒了?我听来青说,不少人骂过郭相公呢,豪绅官人们骂,百姓也恨他……”

“是啊,”乐璟凝眉,“郭伯父的处境,只怕更难些。”

“娘子,你说那个什么新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乐璟什么也没说,只是让银罗去收拾东西,再约个牛车来,预备着明日上青原山,去安隐寺还愿。又回房写了封信,让来青上门,送去邮驿。

然而,兴许是她们忘了提前拜拜行道神的缘故,翌日晌午,一场瓢泼大雨,浇断了行人的脚步。

云来得急,豆大的雨点顷刻便砸在脸上,逼迫人四处躲藏。

牛车经过城南主街,因来不及躲开,只得匆匆避进城隍庙巷,在巷口绑了牛车。

城隍庙巷的对面,就是乐璟的裁缝铺所在的花巷。

一路之隔,却两分天下。花巷多卖丝线、染布,也有成衣铺子,或是卖脂肪水粉的。而城隍庙这头,多是卖吃食的店铺,什么肉馒头、酥油饼、炙猪肉、烧饼、蒸糕、粥铺等等,一应俱全。不同于其他街市的是,此处的店面都小一些,不能供应堂食。

这会子倾盆大雨,为了不叫湿气进屋,门面纷纷关了,鸦雀无声,倒是难得寂静。

银罗站在屋檐下,看着阴霾的天气,眨着眼睛,微微瘪起嘴唇。她觉得没有人会喜欢下雨,尤其是这样捉摸不定,又把人打得湿漉漉的骤雨。

乐璟倒没觉得有什么,雨声反而使她内心安静。

她回身看向远处。水汽蒸腾,此时的城隍显得黑黢黢的,略微冷清。

等了小半个时辰,眼见雨势转小,乐璟忽然道。

“我们进去拜拜城隍神。”

“啊?”银罗本想问,不是要去安隐寺吗?

可是顾虑到这里到底是城隍神的地盘,她噤了声,只用眼神表达不解:那青原山到底还去不去?

“来都来了。”乐璟只这么告诉她。

横竖咱们乐娘子,遇见什么就信什么。

许愿的心却是诚的。

烟雾缭绕中,木头雕就的城隍神放空双目,俯视人间的喜乐与疾苦。乐璟跪在蒲团上,两手合十,闭眼默念。

银罗也跟着祈福。只不过她许的愿,只和乐璟相关。

交香火钱时,乐璟注意到山门前多了几个衙役,便向门房打听原因。

门房认得她,又喜欢和美人搭话,颇有点献殷勤的意思,于是多说了一句悄悄话:“来了位官人。”

“听说是从大梁城出来的,先前去了沅州,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往这边来了,前日刚到的。”

乐璟装作无知,惊讶道:“这才不到两载,又要换知州老爷?”

门房赶紧摇手:“不是,不是!听说这位啊……是个司马。”

说到这里,门房恐怕从这位官员的经历中,咂摸出了两分可惜和八分幸灾乐祸。“这位从前可是官家跟前的大红人呢,年轻才俊,啧啧啧,谁能料到……”

他见乐璟发愣,以为她是不懂,自顾自解释:“娘子恐怕不知司马是什么……在本朝,这是个闲差,不管事的。”他更加压低了声音,“这位司马来到这里,可是遭受了一番苦楚。官舍说没房舍,请他去驿馆暂住。可城里竟没有一家客栈敢收留他……这里本也是不让他住下的,可他却说新官上任,为表心诚,要在这斋戒三日,否则就是对城隍爷不敬。谁敢对城隍爷不敬?自然就让他在这里斋戒了。”

“可也只有三日。”乐璟道。

那门房便笑起来。

“是啊,三日就要过了,且看他要怎么对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