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她的故土,这十年来未踏足的地方。

御街一道用朱漆杈子相围,再往里几步便是汴桥,袁冬月朝桥上望去一眼,那里人流熙来攘往。

前世,相会约是这刻钟了。

她将帏帘放下,遂在轿内阖着眼休息。

马车既停,一道春雨说来便来。下人撑开油伞,她在袁府门口顿了片刻,直至体肤间感得微冷,脸上才扬起笑走了进去。

方走几步,便听得绳鞭撕风,道道落在人肉上的哗哗声。

定睛一看,一名男子正趴卧在长形木凳上受着家罚,布衣被雨水淋得阴湿,发丝凌乱贴鬓,道道血痕纵横在背上,只不过咬牙忍受着,没有声响。

纵是如此狼狈,也能观得是名美艳无比的男子。

“阿姐,这下人是犯了何事?”

袁冬月只瞥了一眼,便走向袁俞月问道,此时袁府内老爷夫人,众姨娘及她的弟兄姐妹也均在场,她遂又朝其行了礼。

“妹妹可回来了,昨夜竟未回府?”

袁冬月叹笑一声,正准备回答,却又被她抢先。

“且不说外头安不安全,就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夜不归宿也不成体统。”只听尾音被她拉得尤长,引来不少注目。

“长姐教训的是。”

“冬月,过来。”梁氏朝她说道,袁冬月即刻便走过去。

“母亲。”

梁氏握着她的手,指间捏得她生疼,眸子里冷淡,语气却较温和:“你阿姐的话不无道理,你如此不将体统放心上,成什么样儿呢?也罢,和母亲说说,昨夜做甚去了?”

“原是应秦王殿下的邀约去看戏班,谁知中途身子不适,竟昏阙在秦王府中,待醒来想着回府,奈何殿下再三挽留,便只好应下。”

袁冬月见梁氏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遂又答:“秦王的马车不知离开没?”而后将手从梁氏手里拿出,朝府外张望了几许。

“怎会忽然昏厥呢?”袁满仲问道,“等会可吩咐下人抓几副补药来吃,身子骨是最要紧的。”

袁冬月一听,即刻跑至他身边,轻轻为其捏肩,略有娇气道:“父亲不必担心。”

“不过秦王殿下竟对小月如此上心。”说着,袁满仲脸上又泛出笑来。

袁冬月当然明白她父亲的心思,无非希望大哥袁慎娶善公主,长姐嫁给太子,自己嫁给秦王,这样他也算一脚跨入皇室的大门。

只是她面有愠色地羞怯道:“父亲莫要胡说。”

“秦王殿下生性平易好客、最喜热闹,可莫要随意揣测其心思。”梁氏冷冷道。

庭院顿时陷入安静,袁满仲只扯了扯嘴角,并未作答。

虽说确实不应随意揣测皇室的心思,但多是因她梁氏一族乃武将世家,哪怕他袁满仲是这当朝宰相也得避让三分。

“父亲,这人犯了何事,竟要您亲自看他领罚?”袁冬月终于得以问道。

“盗窃宝饰。”

那男子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五十鞭刑实施完,他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牙关紧咬。

“逐出府去!”袁仲满朝着下人说道。

袁冬月眼眸轻转,扫视了在场人的神色,或得意或不在意,唯她弟弟袁庭樾敢怒不敢言。

那男子一听,立即跪拜求饶,一次次地朝袁满仲磕头,碰得额头也鲜血直流,却还是被押解着拖走。

“慢着。”袁冬月淡淡地说着,她算是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父亲,留下这乐师,恐还有用。这乐师先前不是在前太子詹事弓博府里做事么,后弓家被抄,才纳入乐籍。”

袁庭樾紧紧地朝袁冬月看去,拳头握紧而忍不住颤抖。

“好似是的。”袁满仲回道。

“即是如此,他或许多少对太子之事有所见闻,或其喜好或其习性,留着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袁冬月柔声细语地说着,随即抬眸看了那乐师一眼。

那男子立即会意,连忙声音颤抖着喊道:“小的替弓大人做事时,确实于太子之事有所耳闻!若老爷肯留我,小的定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不光袁满仲动摇,袁俞月面上更是直放光彩。

“父亲,留下他吧,盗窃之罪并不至此。”

袁满仲心底虽已决定,却假意犹豫了半刻,才缓缓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