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燕沉默了一会,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柔嫩的嗓音甜而不腻,“苏简生性自私又清高,既想得到我这副皮囊,又瞧不上我的出身,讨好他有什么用?苏家大夫人最是重视家世,不然又怎么会送出几个庄子,只为了把苏笙送进长宁院?”

“可是,那怎么办?姑老爷他又……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丫鬟眼都红了,心疼地道。打从先夫人病逝,自家姑娘都还没过过好日子。

“回去?”周燕燕望了望头顶京城明媚的天空,眼底冷意凛然,勾起的笑容却如娇弱的兰花般清丽,“齐氏不会放过我的,回去也不过是嫁给那些老头子给她儿子铺路罢了。还不如在这名门遍地的京城放手一搏。”

“姑娘……那老爷他真的……”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周燕燕摆手阻止了。

“别说他没这个心,就算他是疼我,凭他那点本事,也护不住我。”周燕燕抬手轻抚自己的脸,她长得如何自己比谁都清楚,娘亲不在,继母不慈,连个下人都敢用垂涎的目光看她。在这繁华的帝都,有人轻视她,有人嫉恨她,但至少没有人明目张胆地以那种眼神注视她。

苏简不就是么,明明垂涎于她,也维持着世家公子的姿态,不敢轻易对她出手。周燕燕眼底一寒,她就是做妾,也瞧不上苏简这种人。

“姑娘这日子也太难了。”丫鬟想起旧事,忍不住叹道。

“别说了,我们走吧。秦二姑娘还在等着呢。”细细抹了一层薄粉,周燕燕的脸蛋已看不到方才的红,眉眼舒展,冷意隐去,整个人纤弱而娇媚。

楼上的人等到周燕燕离开一会儿后,才敢放松下来。两人对望一眼,均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偷听他人**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可是两人捂了捂胸口,心还在跳得飞快,又忍不住头靠着头一起笑了起来。

这种拥有共同秘密,又一起做了这种让亲娘知道肯定要被责罚的‘坏事’,彼此间忽然就好像更亲密了。两人笑着笑着又碰了一下头。

“没想到,周燕燕家……挺乱的。”临安难得对那个矫揉造作的姑娘有点同情,她不傻,苏家那位姨娘对这个侄女也没安什么好心,而且听起来周家本身就不好过。“夏家本来就很重家世,苏笙的娘她是不会让小门小户之女做苏家长子的正妻的。”

说句不厚道的话,周燕燕的长相其实很符合小妾的形象,这种白莲花外表就是男人都爱的小三脸……古往今来都是。

阿初眨眨眼,没把这种不好的评价告诉临安,反而想起了周燕燕正要去见的秦星儿。“我之前看到过周燕燕送秦星儿来院,但关系好像也挺不错的。”

临安皱着眉头,慎重地对阿初道,“秦二看着随和,实则恪守世家女的规范,为人甚是清高骄傲,没那么平易近人的。我母妃说我只要不跟她交恶就行,反正她不会主动招惹我。阿初,你也不要跟她太近,她那性子,就算不高兴了也不会说,但肯定会弄些什么让你不好受的。”

恪守世家女规范吗?阿初想起初到院那次意外听到的谈话,后续那种平静如水的样子真的完全瞧不出他们两人之间有过这种见面。

都好装哦……那两个人,其实也挺搭的。阿初暗搓搓地想。

见临安说得认真,阿初也严肃地点点头应下了,“周燕燕喜欢秦家小公子?不是说那人风评不怎样吗?”

“就是因为不怎样,所以周燕燕才可能有机会。”临安长在京中,自幼就知道这些名门勋贵之中的事,她理所当然地道,“秦家这一辈二女一子,两个女儿都出类拔萃的,就这个幺儿,我母妃说就是个典型的纨绔,还是有权势性子又暴躁的那种,听说连秦阁老都奈他不何。”

“那周燕燕还选这种人?”阿初觉得周燕燕不是那么笨的人。

“傻阿初,正因为秦家小子这种性子和风评,秦家都不指望能娶到什么名门贵女了,只要能让他收心养性。周燕燕模样不差,要是手段够的话,把那混小子拿下,秦家正妻也是有可能的。再说,秦家给她安排一个好出身不难。”临安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大部分都是她母妃曾说过的。当然,她也就是复述,至于安王妃是暗讽还是叙述,她也分不清。

阿初不太理解世家的想法,她考究过京中的世家,数量不少,秦家原本也只是中流,比不上严、陈、王等百年大族。但自从送女进宫并成为盛宠的贵妃娘娘之后,秦家就越发高调起来,二姑娘名满京城,不少人看好,小儿子也名满京城,家有适龄女儿的都谨慎避开。阿初怎么想也搞不懂秦家是何意,这等处事确实不像是世家所为。

“算了,别提她了,点心都放久了不好吃了,我再让人送些新鲜的过来吧。”临安才懒得研究这些世家的想法,皇家是她的依靠,只要大齐还是萧家的天下,她都不需要低下高贵的头颅。临安已经很久没跟手帕交聚会过了,现在她有好多话想要跟朋友聊,不想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看着她难得明媚的笑容,阿初也丢开这些与她们无关的破事,笑着点点头。两个人说说笑笑,还约好了下一回去醉月楼挑选中秋那晚外出的首饰和衣料。

直到黄昏将近,两人才在丫鬟的催促下意犹未尽地结束这次的相聚。阿初到家后不久,云家便收到安王府的帖子,邀请她们母女参加安王妃的赏菊宴。刘氏知道女儿跟临安郡主交好后便有心理准备,接到帖子后便开始一番忙碌。

京城南郊的一户村民家中,罕见地围了几名捕快,原应晒满谷子的院子空空如也,只摆放着一张席子,躺着盖着白布的女主人。

“大人。”墨青从屋内走出来,快步走向正蹲在尸体边查看的顾思衡。

顾思衡放下白布,抬头看向院子边上已经装好的几个箩筐,里面都是稻谷。“怎样,可有什么发现。”

墨青摇摇头,“按他所说,这名妇人一直在村中没有外出,最近晒谷,他们都忙于收晒。妇人表现都很寻常,不知道为何忽然自尽。我问过附近村民,这对夫妻平日都听恩爱的,连口角都很少有,他的悲伤也不像是伪,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自尽?”

“最近她可有异常?”顾思衡思索了片刻,问道。农妇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而且也有隔壁村户看到她的确是忽然像中邪般举起砍柴刀自己了结,毫无征兆。

“没有,属下派人问过村里的人,她性情爽快,又长于这村,与村里人都很熟也没有什么纠纷。”墨青也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按村里人说的,这妇人根本没有自尽的想法。顿了一下,墨青有些犹疑地道,“但是昨夜……这陈大说昨夜她忽然就惊醒,然后一直哭哭啼啼的,问又什么都不说。对了,前阵子不是有雷雨夜吗?她那晚也是这样,第二天又恢复正常了,所以陈大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能只是惊梦了。谁料到她刚收完谷子,打算砍点柴,就忽然……”

雷雨夜?顾思衡略一沉吟,“前阵子雨夜还是挺多,是哪一天有异样,与昨晚有何相似,细问一下。”

“是,已经让李捕头追问了。只是,陈大那边有点不配合。他觉得人都去了,大家都看到这陈李氏是自己自尽的,他想要让她尽快入土为安。”这村子离京城有大半天路程,建村近百年,早有自己村的处事习惯。要不是太异常有人报了官,只怕现在人都埋好了。

“再派人盘问一次,把陈李氏最近的日常都问一遍,墨青,你去跟陈大细问一下那两晚陈李氏的情况,日子时辰还有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得遗漏。”顾思衡回身看了眼陈家,无论建筑还是格局都跟邻近的没什么分别,连晾晒的院子打小也差不多。看不出这户的特殊之处,陈李氏跟邻近的妇人相处得还不错,昨天还应了给隔壁的小姑娘做一条裙子,隔壁的妇人则要回她拿手的好菜。

一个要自尽的人,又怎么会承诺这种事?期间肯定有异常,但为的是什么?那陈大莫非隐瞒了什么吗?

一个个疑问不仅在顾思衡心中,也在今天来的所有人心中。

“大人,你说……这个跟开春那几个姑娘的死会相关吗?”墨青忽然想起今年年初也有几个姑娘莫名其妙地自尽,只是后来出了采花盗一案,扰乱了视线。“今年这种案子还不少,还有前些日子大正寺的女尸案。”

“那两具女尸已经查明是青楼以女体炼制秘药了,这事就无需再疑,只可惜抓到了行凶者,却找不出幕后之人。”顾思衡脸色凝重。那晚阿初误打误撞发现了凶手,他们杀进去刚好看到撤不及的炼制现场,正被人放血的青楼女子奄奄一息,证据确凿没有疑点,连那黑衣人也在反抗下被杀,只可惜死者并非眼角有疤痕之人。

“可是炼制什么药,不也没说清吗?”墨青遗憾地道,他对这个案子也有疑点,只是没有线索查下去,皇帝又不希望大正寺相关,只能暂时结案,密查幕后之人。

顾思衡垂目,只是这些,会有联系吗?“看来,得找一下三条大师了。”

“诶,不是不关他的事了吗?”墨青疑惑地问道。

顾思衡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大师精通佛道两家,多问问总是好的。”

黄昏已尽,天边的亮光被黑暗吞噬,遥远的大正寺内,雄厚的钟声响起,庄重而神圣。三条点起一盏长明灯,带着一众僧人开始晚课,低垂的眉目柔和而淡漠,与墙上挂着的神明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