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之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密集的人群,往吧台的方向走去。

吧台后面是一面墙,镶着一个奢华而色彩缤纷的落地玻璃酒架。架子上摆着一瓶瓶不同种类的酒,看上去琳琅满目,旁边还有点缀着不少装饰品,很打眼,林颂之老远就看见了。

此刻吧台旁站了好几个人,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仍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不时交头接耳,并互换眼神来表达彼此的想法。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林颂之没留意太多,他已经被各种复杂的回忆弄得头昏脑胀。

他一眼就找到了季伏白——他醉醺醺的,面色酡红,正坐在吧台的旋转椅上,上身靠在台面,眼神迷离,像是笼了一层薄雾。宋明星正站在他身边,还握着手机。

看见林颂之,宋明星的眼睛亮了亮,朝他招了招手。

林颂之走到季伏白身边,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问宋明星:“怎么喝这么多?你和他一起来,没看着点他?”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季伏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来买醉消愁?

林颂之记得,季伏白虽然能喝酒,但不是个爱喝酒的人。

宋明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看上去十分心虚:“我就接了个电话的功夫,伏白就已经……对不起,之之,如果不是因为我没留神,伏白也不会——”

“不会什么?”林颂之话还没问出口,就有人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林颂之下意识地躲开,却发现那手力度颇大,还沉甸甸的,是故意按着他的。

“你知道你朋友做了什么吗?”

那手的主人有着一把低沉而雄浑的嗓音,语气中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刻薄。

林颂之转身看去,和自己搭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满是横肉。他身型高大魁梧,穿着花纹衬衣,颈脖处的纽扣松了几粒,露出一片色彩鲜明的纹身来。

林颂之抬眸看向他,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的朋友做了什么,我们可以先好好谈一谈……”

男人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似的,又像卡了一口痰。他咳嗽了几下,指着季伏白,说:“谈?还有什么好谈的?那小子喝多了,弄伤了我朋友,这笔账怎么算?”

林颂之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孩正坐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用一块应该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捂住了额头上的伤口,能看见晕染开来的斑斑血渍。

在昏暗的环境里,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也能看出男孩长相精致。他穿着时髦的背心,光裸的、白皙的手臂上有一个玫瑰花和火焰图案的纹身。

男孩的面容并不陌生,就算化了灰,林颂之也会认得。

林颂之再次惊异于命运的偶然性。他自以为逃出了它的魔掌,却又被它玩弄于手心。

林颂之蹙眉道:“这位先生,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纠纷,他还没那么担心,至少不是牵涉更**的层面。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有什么误会?在附近的人都看见了,我朋友好好地坐在他旁边,是那小子喝大了发酒疯,把他推到地上,害我朋友磕伤了头。”

宋明星走到林颂之身边,看着男人的眼睛,说:“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朋友搭讪不成,还往我朋友身上又靠又蹭,我朋友没办法,才轻轻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坐稳,才摔到地上去的。”

男人听罢,横眉竖眼,语气不善地说:“你还倒打一耙了?在场这么多人,谁看见我朋友主动搭讪了?他是个男的,要搭讪,也只会找个女的,找借口也不是这么找的,你这是造谣、是诽谤你知道吗?你就继续编吧,看看这里的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林颂之只好说:“酒吧里应该会有监控,找工作人员,把监控调出来,不就一清二楚了?”

宋明星摇摇头,扯了扯林颂之的衣角,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刚才老板已经来过一次了,他说能看到吧台的监控摄像头上周坏了,到现在还没人来修。”

林颂之只好道:“那……意外发生的时候,有目击者吗?”

宋明星脸色发白,额上渗出汗珠来,他抿了抿唇,朗声说:“是有的。因为受伤的那个人,动作还是很明显的,因为他和伏白都是男的,当时还是有人往我们这边看。”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林颂之希望对方贪图的只是钱财,而不是别的什么。

但根据他前世的记忆,陈家——那个勒索季伏白的男孩,也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好惹的。林颂之隐约记得,陈家在初中的时候就辍学出来混社会,和一群社会人士交情匪浅,背景并不简单,总之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单纯。可以说,他就是一个谎言,一个陷阱。

在林颂之的前世,他和季伏白会栽在他手里,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们被那个纹身男追问之后,又什么都不肯说了……”宋明星愤懑道。

林颂之伸出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小声对宋明星说:“那只能见步行步了。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在公众场合这么嚣张。”

一向循规蹈矩本本份份的宋明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乱得没了主意,说:“之之,我不是故意想要钱勒你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纹身男好像没打算私了。”

林颂之顿了顿,又将视线移向男人,压低声音说:“那就用最保险的方法解决。”

宋明星愣了愣,说:“之之,你不会要报警吧?怎么说也是季伏白喝醉了先动的手,我们百口莫辩啊。”

林颂之想了想,说:“如果不报警,之后的事情更麻烦。”

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凶悍地说:“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呢?这样吧,看在你们都是学生,我也不为难你们,赔个医药费就算了。这事要快点解决,我可没时间陪你们耗。”

林颂之看了眼喝得烂醉如泥的季伏白——他明明是始作俑者,却能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

季伏白,真的是我前前前世欠你的?

林颂之没办法,只好道:“你要多少?”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加起来大概这个数吧。”男人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林颂之和宋明星纷纷咋舌,这金额无疑是个天数字。

宋明星终于沉不住气,愤懑不平地说:“这么多,你们还不如去抢。”

林颂之心想,更糟糕的处境他都经历过,眼前发生的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恶人总是欺软怕硬,但即使情况对他们不利,林颂之也不愿做任人揉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