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究竟知道了什么,李满禧并不能完全参透,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谢恒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

她这些鬼祟的心思在他面前不过白纸一张,思及此,后背已是一层薄汗。

如此诚惶诚恐地回府,下车时目光恰与前头李满月遥遥对上了,李满月那双与沈秋霜几分相像的眉眼轻飘飘从她身上剐过,内里含着她捉摸不透的深意,似乎与她以往直来直往的怨恨十分不同。

她左右琢磨不透,一路上脚步沉沉,走得十分凝重。

甫一掀开厚重的毡帘,里头热烘烘的暖气扑出来,叫人面上一暖,还没进门,李满禧便被一具温热的身躯拦腰抱住。

“姐姐,松萝好想你。”

李满禧一惊,竟是松萝,心里瞬间柔软温热一片,抚了抚她的后背,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原先她一番谋划,只为脱离李满月磨爪,得到谢恒庇佑,可这个计划也并非万无一失,松萝的生死便是她握不住的变数。

可机会转瞬即逝,她来不及筹谋周全,只能被命运半推半就着走到了这一步。

好在谢恒守诺,不枉她一片真心地照顾。

主仆两个手拉着手在桌边坐下,李满禧仔仔细细瞧了她的脸,看了半晌已是眸底氲泪,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

“你瘦了,我那位嫡姐可有苛责于你?”

松萝摇摇头,瓮声瓮气道:“之前是王爷患病,她每日焦心此事,无暇顾及奴婢,等她想起来我还捏在她手里的时候,王爷已经着人将我遣调回来了。”

李满禧点点头,“如此就好。”

她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如今又能在一处过活,便有说不尽的委屈和闲话,连夜里李满禧都窝在床头同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西楼孤灯一盏,主仆两个只穿中衣坐在一起打璎珞,晚上湿凉,屋里也烘了热热的炭盆,寂静中时不时传来灯花和炭火爆开的“噼啪”声。

松萝串着珠子,时不时给李满禧递一递针线,挑一挑烛芯,嗓音里已染上了夜色的倦懒,“不知道姨娘在家里怎么样了……初少爷可还好……”

李满禧咬断手上线头,眉眼低垂着,长长的睫羽在柔和白净的小脸上投下一片似扇阴影。

“他们会没事的。”

小黑猫早被抱来李满禧这里,刚刚还乖乖缩成一团窝在她脚边睡觉,此刻醒来,“喵呜”一声跳上桌子,温存地在李满禧手边磨蹭,琥珀一般的眼睛讨好地望着她。

李满禧被看得心软,搁下东西,将它拥进怀里。

见此情形,松萝笑出来,点了点它的鼻尖,“连猫儿都喜欢小姐呢。”

李满禧弯唇浅笑,用手抚着它微弓柔软的后脊背。

小黑猫被摸得舒服,喉咙深处溢出“咕噜”声,慢慢又合上了眼睛。

李满禧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娘亲和姐弟都会好的,毕竟沈秋霜此刻也顾不到其它了。”

事情果真如她所料,谢恒一夜未归,一大早便有李府的婆子登门拜访,递了一封手到李满月房里。

不过半柱香时间,李满月便火急火燎吩咐人套车要往娘家去,临到门前却被余氏拦下了,具体为何李满禧不知道,只听说李满月回房又砸了一堆茶碗,声势浩大,闹得鸡犬不宁。

李满禧猜得没错,沈家意图谋逆一事果真东窗事发。

当晚李满柔便用给夫君送汤药的借口去了趟房,正撞上她丈夫沈明堂温香软玉在怀,搂着房里一丫鬟在桌前翻云覆雨,**一度。

两人看见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竟无一点羞愧,那丫鬟甚至当面挑衅,话里话外便是她不懂闺房之乐,如同木头一般不知情趣。

说到兴起,两人一齐笑起来,笑得是酥胸摇动,罗裙四散。

李满柔那残余的最后一点不忍也都消散了,趁着二人不注意,悄悄将诗集混在杂中,红着一双眼出去了。

枯守到后半夜,果真听见门外嘈杂,火光冲天,悄悄开了门探看,便见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将整个院子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难飞出去。

房那个方向喊打喊杀,有人哭求大喊冤枉,不过一刻声音便减弱消弭了下去,如此坐立不安到日出,便有人进来搜东西赶人,将阖府女眷幼童都聚到一处,宣读了圣旨。

早已设想过这一幕,李满柔一双眼睛里只余平静,于各色声嘶力竭的哭泣中抬眸看了眼面前站立的男人。

长身玉立,身上铠甲庄严肃穆,面目清朗却不阴柔。

原来这便是妹妹所说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李府是谢恒岳家,而沈家又是他岳母的娘家,有着这一层弯弯绕绕的关系,皇上不欲让谢恒太过难堪,对沈家的这番动作便有所收敛。

只命全家成年男子流放千里,幼童充入各坊市为奴,而家中女眷除年长者外全部入教坊司,没入乐籍。

对于这样的安排,李满禧知道姐姐必是甘之如饴,与其在这样的家庭里浮沉一生,给这种猪狗不如的禽兽做妻,倒不如杀出来,为自己拼一个自由的前程。

正因着沈明堂是沈秋霜的外甥,此事到底也波及到了李家,李太傅几十年的朝堂生涯,自是滑不留手。

甫一得知此事,便连夜上圣上,陈情自己竟从头到尾未察觉到沈家狼子野心,虽未直接参与私藏反诗一事,但有失察之责,自请闭门反思,任意责罚悉听圣便。

顺带为自己的妻儿求一份赦免,好全一全自己爱妻爱子的名声。

圣上看了陈情折,一言不发,并未朱批便原样打回。

李太傅心中惴惴难安,是以连带着整个李府并沈秋霜都是战战兢兢,这才一早便来李满月处打听消息。

整个李府眼下已是兵荒马乱,连带着外嫁的女儿李满月也不得安宁。

夜色渐垂时,谢恒回来了,本想往漪澜轩去的步子在半道打了个弯,施施然便朝李满禧这儿来。

进院子的时候正遇上她在培植一颗桃树,正挽着袖子浇水施肥,抬头望过来时一脸笑意盈盈。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