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略想了想,大致猜到此事与李满月有关系,他略一沉吟,吩咐沈林,“去将侧夫人叫过来。”

他自己提步朝门廊上走去,越往大门口去越遇到许多忙忙碌碌的下人,拐过垂拱门就看到门后青砖地上躺了个身影,身旁跪着的正是府里的管事傅大。

傅大早已是丢了魂,神色恍然,面容青白,头发丝凌乱着耷拉在薄薄的衣衫上,早没了往日王府大管家的神气样子。

再去看地上的司妈妈,眼圈青紫,唇上无一丝血色,面目发白的如同阳春白雪,颈间一个赫然的勒痕深入皮肉。

她是特意趁着夜色来自杀的,门上护院昏昏欲睡,压根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直到听见有百姓路过惊呼了一声,才好奇来看。

人解下来的时候已经凉透了,早没了生还的可能。

傅二一直跟在后头,见到这个场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痛哭出来,傅大听见响动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他一眼,眸底猩红。

谢恒实在不忍再看,吩咐人将尸体盖上些,免得惊扰了亡者。

那小厮刚想上前,傅大突然像着了魔一般将他们狠狠推开,半点不肯让人靠近司婆子,嘴里喝道:“滚开!滚开!你们这些吃人的魔鬼,她这一生汲汲营营,为王府倾尽心血,到头来竟落得个被你们逼迫致死的下场!”

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牛劲,将两三个人都掀翻在地,神容枯槁又似癫狂,“是你谢家老太太惹出的祸事,竟要我家来陪葬,你们是吃人的魔鬼!就算我死,也要……”

这话落到半茬,谢恒上前一个劈手砸在他的后颈上,将他劈晕了过去,门上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全在猜测傅大之后将说出谢府怎样的密辛。

谢恒就站在他身后,看他软倒在地上,背手而立,静静看着地上横陈的两具身体,微蹙的眉眼中全是悲悯。

司婆子自他出生那日起就为谢家当差,为人爽朗善良,就算做了管事,也从不苛责底下小丫头,若说她为人奸诈,惯会中饱私囊,他是绝计不信的。

他叹了口气,吩咐道:“备一副棺材,等傅大醒过来看他想如何收殓,傅大神识不清,送到厢房中歇着。”

“你,跟我过来。”谢恒目光看向跪在傅大旁边看顾的傅二。

为了照顾身后腿软的傅二,谢恒和沈林走得慢,三人俱是忧心忡忡,谢恒看了眼傅二,问道:“其中关跷究竟如何你可知道?”

他问得自然是傅大被放倒前说的那番话,据傅大的意思,司婆子中饱私囊一事恐怕另有原委,似乎还和谢老太太有关,谢恒是怕傅大说出什么密辛,这才敲晕了他。

眼下他需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搞清楚。

傅二年纪并不大,经此一事受惊不小,难免有些不知怎样面对,思虑再三,斟酌着说,“大哥曾经与我透露过一嘴,但我知道的并不详实,不好枉加揣测。”

“你只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是。”他想了想,声线有些颤抖,“早年间我家嫂嫂初初掌家时便发觉账本上数目不对,因此她去请示过老太太,老太太并未说什么,只说日后依旧照着账单上的数目行事,每逢府中三年一大修,采买婢女时就往账房上多报一百两。”

谢恒抿了抿唇,“一百两不是小数目,这钱去哪儿了?”

按从前谢府规制和如今王府规制,三年大修一次,一年一采买婢女,这一百两一百两堆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从账房里支出来也总该有个去处。

傅二点点头,“我也问过,大嫂只说全都交给了老太太,这事我也是相信的,我傅家兄弟两个虽都在王府当差,但吃穿用度并不奢靡,嫂嫂也不是那等花钱如流水的妇人。”

谢恒点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傅家一门勤俭,的确不像用这些油水置办家产的样子。

“后来老太太放权给咱们大房太太,余夫人也曾问过,我家嫂嫂不好随意攀扯老太太,不敢将个中隐情说出来,余夫人起先也十分生气,后来不知怎的,也就不再管了。”

傅二言下之意是谢恒母亲余氏也是知道的,这两任当家主母都默许的事,竟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捅了出来,还逼死了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本王知道了,你哥哥只怕会对司妈妈的死耿耿于怀,你从中多加劝慰,若有什么入殡要求尽管告诉沈林。”

傅二听见这话,顿时又忍不住了,哭得涕泗横流,“我替傅家谢谢槐王。”

“此话不必再说,终究是我谢家对你不住。”

说话间已快到老太太的寿安堂,抄手游廊上站了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正杵在那儿坐立不安地揪帕子。

她转身时两人目光相接,李满月也看到了谢恒。

她迎上来,“王爷!此事妾身有话要说!”

谢恒斜眉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李满月看到他身后站着傅二,怕他恶人先告状,急道:“王爷有所不知,妾身奉命管家,这一查账才发现那司婆子从中牟利,我便下令重罚,以此杀鸡儆猴,震慑府中其他蠢蠢欲动的下人。”

“那你可知,多报银两之事祖母和母亲都知晓?”

谢恒嗓音很淡,如同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一般漫不经心,但语调太过平静反而让李满月惊出一身冷汗。

她有些不敢置信,“什么?王爷是说……此事祖母和母亲都知道?”

谢恒哼笑一声,“管家行事,鲁莽蛮横,凡事不问清前因后果贸然责罚,还害死了一条人命,莫非你以为祖母和母亲都没有你会掌家识人?你可知司妈妈对谢家的重要!傅家兄弟对谢家的重要!”

自嫁进王府,这是谢恒第一次对她说这样重的话,纵使他从前对她冷漠,可也不会在下人面前让她难堪。

她委屈又惊惧,嗓子里如同卡住了棉团,絮絮叨叨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