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忽而被人训斥一通,面上讪讪的有些不好看,又见他是个陌生男子,警惕道:“公子如何能到内宅来,内宅都是些女眷,还请公子自重。”

李初倒也不恼,微微躬身道:“在下李初,奉槐王之命过府祝生,惭愧迷了路,敢问姑娘,前院房该往哪里去?”

婢女之前被他说了一通,心中仍有些怨怪,下意识将他认成登徒浪子,口气不善地讥讽道:“公子本就该在前院,何故走失到后院来,这些说辞听起来倒像是搪塞我们……”

“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再右拐便是房的位置。”

没等婢女说完,谢悦抢言道,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李初淡然一笑,躬身道了谢便往谢恒房去了。

“娘子。”婢女道:“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人,娘子怎的还要帮他?”

谢悦看着他走过长廊玉琮,衣角猎猎随风飘荡,那道修长人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扭身往外头走。

“你怎知道他不是好人,在我看来肯尊重女子之人,都不坏。”

……

谢怀谦满月宴后十日,凉风一吹,空气中立马有了秋的味道。

京中官宦之家的奴仆皆换上了厚些的长衫,红花绿柳也渐渐有了衰微的迹象。

离宫城最近的一处坊市内伫立着巍峨的太子府,红墙之内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挑高金灿的殿内胡姬翩翩起舞,手长脚长、腰肢纤细,轻盈地如同一只迎风翩飞的蝴蝶。

殿上之人冷眼看着,手执一座金盏,时不时灌些酒进嘴里,眼神已经迷离。

他坐姿慵懒随性,眼神虽注视着殿上之人起舞,面色却并不愉快。

突然,“砰”的一声,他将金盏砸在地上,那笨重的器皿沉钝地滚出很远,停在内宦吴小庸的脚边。

乐手和胡姬皆是一惊,声乐舞色戛然而止,呼啦啦跪倒一片。

吴小庸跪在最前首,大气都不敢喘。

萧明治目光森冷,不耐的吐出几个字,“庸脂俗粉,都给我滚!”

那些伶人哪敢言语,连滚带爬跑了,殿中一时静下来,唯余吴小庸瑟瑟趴跪在黑色的冰冷砖石上,膝盖在隐隐发痛。

近来太子的脾气愈发不好了,动不动便要打砸出气,吴小庸连跪的时候都多了不少,又是秋寒之时,膝盖难免承受不住。

他悄悄嘶了口气,心中盘算着今日可曾出了什么事,思来想去都是圣上在早朝时大赞槐王却斥责太子,到底是让他觉得难堪,他从回府后便神色不虞,积攒到现在才发泄出来,怒火滔天。

吴小庸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日要跪到几时。

正在思忖之时,座上之人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点酒醉的嘶哑,显见的有些倦态。

“去教坊司,另找几个颜色好,雅致的伶人来。”

吴小庸这才抬头,看到太子按揉着太阳穴,神色已经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麻溜儿地应了声是,从地上爬起来,便出去办事了。

教坊司楼宇位于城中西直门角落的一条巷子里,一排十几个厢房,住着罪臣家眷,或是自幼便在教坊司中活计的人,以女子居多。

这里的女人惯常要进宫为贵人们跳舞弹琴,所以都有些才艺傍身,譬如李满柔自小虽不受嫡母待见,但到底是太傅府的姑娘,琴棋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刚来教坊司时,她如李满禧所说的那样,藏拙装笨,纵使颜色长得好,但因为才艺不突出,也没怎么进宫跳过舞,又因为李满禧每月塞给管事的不菲银钱,得了些特殊照拂,每日里也就负责新进司女人的教导,日子还算轻松。

这晚夜凉如水,司中各个厢房早早便熄灯睡下了,李满柔刚解了头发衣裳准备躺下,便听得外头一阵吵吵闹闹的喧嚷,片刻后,便有个嬷嬷过来挨门挨户地敲门,扬声说道:“贵人想听乐看舞,你们都起来到院子里站着。”

李满柔叹了口气,这个月第六回了,宫中只有一个圣上,却有无数个妃子,每每那些见不着圣上的女人觉得孤冷时,便会来磋磨她们这些罪臣官眷,好似看着她们在台下行舞,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加悲惨之人,心中才觉畅快几分。

她速速穿好衣服出门,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因着李满月每月给钱孝敬掌事姑姑的原因,姑姑对她十分照拂,每每遇到这种磋磨人的事情便将她安排在后面,她又骨架小,隐在人群之中几乎看不见了,是以每次都能逃过,留在司里睡个好觉。

今夜也是这般。

李满柔站在人群之间,悄悄抬眸看了眼,今儿来的是个面生的内宦,年纪很小,个头也不大,带个乌黑的纱帽,整个人显出一种稚气,看起来很好说话。

但掌事姑姑对他十分客气,一路点头哈腰地伺候着。

掌事姑姑指了指最前头一排的女人,笑道:“这是司里跳舞最好的几个姑娘,日常也都是由她们进宫的。”

吴小庸细细看了一番,这几个女人美则美矣,但与那些胡姬并无什么区别,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媚艳之色,想来选去了,太子也是要骂他的,他可不敢再触太子的霉头,于是摇了摇头。

“咱家自去挑选。”说罢,他便走近了些仔细看这些伶人的脸。

李满柔微微垂下了头,前头几个姑娘个子很高,恰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她心下十分安定。

“你,你,你”吴小庸指了几个长得漂亮的,“还有你。”

被指到的姑娘走出队伍站到掌事姑姑身侧,预备着待会与这位内宦一同进宫为贵人表演。

点了大概有十个人,吴小庸再难在这群女人之中找出有几分姿色,又不过分艳丽的,便掖了袖子,淡声道:“行了,就这几个吧。”

这话刚落,忽而起了一阵呼啸的北风,秋露寒重,北风狂卷起地上的尘土残叶,在地上旋起几道风涡,尘土飞扬间,李满柔前面的那个女人捂着眼睛弯下腰,惊呼一声,“呀,我眼睛好痛。”

她这声尖脆,牵连着吴小庸和掌事姑姑都朝那处看去,正对上眼的就是一道清丽的身影,站在朗朗月光之下,如同月下仙子一般清润。

吴小庸眸光一亮。

与胡姬全然不同的女人,一张脸粉黛未施,却清丽难言,明明穿着与旁人一样的月白长衫,却分明看出一点不同的俏丽。

吴小庸心中一喜,抬手指了指人群之中的李满柔,扬声道:“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