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闻声进来,看到谢恒歪在桌上失去意识,人便有些慌张,颤颤巍巍地纳了个福。

李满月瞥她一眼,“还不快将王爷扶到床上,顺带去告诉外头沈林,就说王爷今晚要宿在漪澜轩。”

寻梅慌忙点点头,先是帮着将谢恒扶到床上,又跑出去传话。

沈林听了寻梅的话,自然感到奇怪,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爷不是最厌恨这位侧夫人吗,怎的今夜突然要留宿?

从前一提起她,王爷脸上那种无奈是不容置疑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左右这是好事,王爷膝下子嗣单薄,若是能再来两位小公子、小小姐,于府里都是好事,老太太和太夫人也会十分高兴的。

是以虽然他也不大看得上这位侧夫人的做派,但好歹人能为王爷传宗接代,他也就释然了。

秋雨总是忽然而至,冲刷着瓦片发出清脆的滴响,沈林冒雨跑开,准备明儿一早再过来伺候谢恒上朝。

这厢屋内甜香飘散,李满月坐在床沿俯身垂首盯着谢恒那张瘦削英俊的面庞看。

谢恒是上京少有的美男子,早年在军营中混迹,身上有种武将的决然硬挺,很有从前谢将军的气势。

但面目上却不肖其父,若说起来,似乎也不像余氏,眉目舒朗雅逸,面部线条流畅明晰,鼻子眼睛都比父母长得好看些,很有臣雅士的美人风骨,实在是很入眼。

难怪她未嫁之时,人人都说她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就单论这个长相,的确上京难有比他出挑之人。

每每想到他的优越,李满月便又生出几分悔意来,若是当初没让李满禧替嫁,她也不会与他生疏至此,况且,她本就可以生产。

窗外风急雨密,偶有几丝雨水斜打在窗纸上,洇出一条淡淡水痕,李满月叹了口气,将他外裳脱下,自己也收拾停当上了床。

枕在丈夫怀中别有一种安稳的滋味,他衣领间飘出的淡淡松木味让人内心熨帖,李满月不禁有些恍惚,这好像是自嫁进槐王府,第一次和谢恒如此亲近的相处。

夜色愈发深沉,叫人沉沦。

……

雨声渐大,松萝送了小公子回乳母身边,在廊下收了伞,松烟上来接过,笑着打趣,“姐姐刚才从雨中走来时,就跟仙子一般好看。”

往常松萝都是要与她闲侃两句的,这回却一言不发,面上也不大好看。

松烟觑了觑她脸色,知趣地走开了,以为是什么时候惹了她,省得待会儿引火上身。

松萝犹豫再三,推开了正堂的门。

屋内摇曳着一室温暖的烛光,四角铜炉中袅袅飘出的青烟发出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李满禧坐在窗边矮塌上,乌发如瀑般披散下来,水光潋滟的眼睛正盯着手上一只簪子发呆,玉质簪子有些年头了,边角处已有磨损,可雕刻细致,仍旧十分喜人。

松萝看她这样,眼眶中又积攒起泪水,强忍着撇过头去擦了擦,才开口劝道:“侧夫人,我知道您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相信大小姐也不愿看您这样消沉下去。”

整整五日,李满禧不肯出门,不肯见人,就是谢恒要来,也都找理由打发,悲痛自然不可免,可长此以往,人便委顿了,再难有活力。

李满禧转了转手上簪子,眼神空洞,“我不过想歇几日,这种虚伪的日子真是叫人厌烦。”

是啊,她如此拼了命,不过是想自己活下去,家人活下去,可到头来呢?

姐姐没了,死的那样惨。

李满禧有时候忍不住想,既然庶子女不配活着,又为什么非要生下来呢?只是为了给嫡子女做陪衬,在他们罹难时补上承担家族的空缺吗?

松萝实在看不得她这样了无生气的模样,心疼得要死,索性一把夺过李满禧手上的簪子,沉声说道:“侧夫人,姑娘!您再这样下去,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都要毁了,咱们小公子的前途怎么办,裴姨娘的以后怎么办,还有您自己,还要再回到从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吗?”

与其让她这样消沉下去,磋磨身体,松萝真想直接骂醒她。

她自小陪着李满禧和李满柔一同长大,李满柔出事,她心中也是悲伤至极,可是怎可一直沉溺?

李满禧茫然抬眸,有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松萝长舒一口气,“奴婢刚才听了几句闲话,说是今夜王爷宿在漪澜轩了,您消沉这样长的时间,数次拒见王爷,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李满禧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凄惨一笑,“腿长在他身上,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能强迫他不成,我如今没精神管那些事。”

说罢,她从矮塌上起身,自去床上躺着,面朝里,一幅不肯与人交谈的模样。

这阵子她总这样,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说话不吃东西,只盯着那只簪子发呆,整个人跟没了灵魂似的。

松萝叹息一声,无奈将簪子收好,熄了灯出去了。

烛火晃动两下,沉入黑暗,整个屋子都黑下去了,世界空寂无声,只有哪一人眼泪滑落的声音。

李满禧咬着唇哀哭,不住抽噎。

你瞧瞧,世上都是薄情人,她的亲姐姐死了,没人能够理解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疲倦,连她渐渐开始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也不肯给她些消化哀伤的时间,迫不及待去找别的女人。

李满禧突然有些想笑,是呢,这世上哪有感同身受,尤其男人薄情如斯,李太傅如此,谢恒也会如此。

窗外雨声淋漓,月色也变得湿润,女人哀弱的哭声混杂其中,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