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一番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时辰,正时辰、好时候,林老太太的生辰宴也就开始了。

丝竹管弦之声愈大,前方庭院之中确实嘈杂起来,李满禧再不舍也不能缺了这席,遂理了理心绪,忍住鼻中酸涩站起来道别。

“娘亲,女儿……这就走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再来看您。”

裴绾不舍,拉住她一双手不肯放,摩挲间落到了那块烙印上,她脸色一变,掀开来看。

那块屈辱的印记早成了红色的痕迹,横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裴绾早流干了眼泪,眼眸通红,再流不出一滴泪,她颤抖着将那块印记摸了又摸,才将她往外推了推,背着身子朝她挥了挥手,已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李满禧心中难过,可知道这条庶女之路本就艰辛难熬,此刻就受不了,岂不是就此认输。

她将衣袖裙摆一一整理好,跪下给裴绾磕了一个头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拐出院子才敢捂着嘴哭出声来。

谁不想待在娘亲身边,与姐弟作伴,可就算那槐王府再龙潭虎穴,她也要孤身去闯一闯,只有自己有了出路,才能给亲人谋一个活路。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脸上已是斑驳不堪,她原想找个歇脚处洗一洗,可时间不够,只能往湖边上走,到时候用帕子蘸了水,便可净一净脸,也好不那般狼狈。

李府后院居中掘了一块占地极大的湖泊,夏有荷花睡莲,但树木丛生处蚊虫都多,又加之这条小径崎岖难走,所有一路上少能遇到几个人,若非今天老太太生辰就在隔壁的碧水轩,这里更是荒僻无人。

方路过拱形门,李满禧便听到几声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凫水的声音,又似乎还伴着一两声呼救。

一开始这声儿不真切,越走近越清晰,等到视线通透时,便看到湖边站了几个人。

再仔细看,便辨出是两个仆从抓着中间一个女子,李满禧一惊,转身就要走。

大宅院里的阴私诸多,今日来的更是非富即贵,她不欲多管,若是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不仅会累及自身,还要牵连母亲。

可这刚转过身,脑中一闪而过那女子的身形和衣衫,不正是今日跟在林纾身边那个婢女?当时替她们守在亭外来着。

她怎会在这儿?

李满禧深觉纳闷,索性转身仔仔细细再看一看,这一看才看出其中关窍,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架住那婢女,而湖边还站着另一个男子,竟是梁煜!

他负手而立,目光看向湖上,面上似隐有笑意。

不多时,又有一男子朝这儿走来,背影看起来十分着急,指着湖面冲梁煜呼喝道:“还不快救人,若是闹出人命,我看你怎么收场!那可是林家的女儿。”

因他背着身,李满禧一开始没认出他是谁,这下他一开口,便辨认出这不正是李府唯一的嫡子,沈秋霜唯一的儿子——李川。

李川与梁煜认识?

李满禧有些吃惊,可此时也没空管这个,他二人手指的方向有个女子在水面上扑腾,那不断起伏的紫色袖摆十分显眼。

不是林纾是谁?

李满禧当即明白过来,这是梁煜再三求娶不得,要在这样的场合用些龌龊手段,若是林纾落水得他所救,便是再不想嫁给他也不可能了。

可这与李川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梁煜并无把握,这一切都依赖李川的帮助,在自家宴席上设局,这样的蠢事只怕也只有他能做出来了。

眼看林纾挣扎渐弱,那被左右钳制住的婢女哭喊着要去救又挣脱不得,只能大喊大叫,意图引人来。

梁煜看了他一眼,“川兄,急什么?且让这贱人呛一会儿水,我三番四次求娶,都摆出那副样子,让我十分不爽,再说了,总得等她婢女把人引来不是。”

李川素知梁煜是个疯子,这次愿意帮他也纯属玩心作祟,眼下是真怕闹出人命,又怕东窗事发祸及他头上,恼恨地跺了跺脚就走,“我可不管你了,此事可与我无关,只求你出了事别牵扯到我就行。”

他拂袖而去,朝着丝竹声方向走得步履飞快。

李满禧早惊出一身冷汗,可她不会凫水,贸然出去也容易被梁煜那个浪荡子拖入水,到时候反咬她一口她是怎么都说不清的。

她焦急万分,目光游弋着想办法,突然瞥见身后那张朱红色的门,这方湖泊毗邻后院,一门之隔就是后院,那是外围粗使婢女日常出入的地方,因着防卫不当,所以看门的婆子便养了条极剽悍高大的黑狗。

那狗性烈,李满禧是见识过的,她小时候不懂事时曾试图与它逗乐,还没靠近便被它吼哭,黑狗叫声洪亮,若是胆子小些真要被它震破了胆。

李满禧一时间计上心头。

她猫着腰开门出去,趁着狗睡着悄悄解了它的绳结,又远远用棍子引诱,将它敲醒,黑狗气怒,瞬间狂吠起来,追着她就要撕咬,李满禧步履轻快地窜上高阶,那狗扑空了人,一时间便如脱缰的野马撒欢奔跑起来。

湖边动静颇大,将它引诱了过去。

它狂奔进人群,直冲梁煜而去,乍见这么大一只凶神恶煞的黑狗,梁煜登时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扭曲着一张脸四处藏躲,这一下更吸引了黑狗的注意,只追着他一人狂吠,将他撵得屁滚尿流。

他那两个仆从也是吓傻了,一时站着没动,得梁煜一通臭骂,“都是死人吗?还站着不动,快来救小爷我啊!”

那两人如梦初醒,慌乱着找棍子找砖头打狗砸狗,准头又不够,好几下直接砸在自家主子身上。

梁煜一边哀嚎一边骂,“两个蠢货,快将它制住!”

三人并一狗追撵得越来越远,李满禧找准时机拿着长棍伸到水中,林纾呛水许久,差点背过气去,好在神志尚在,一把抓住棍子。

那婢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和李满禧一起将林纾拉了上来。

林纾上来后剧烈咳水,一张小脸呛得绯红。

李满禧麻利地将刚才从后院顺手拿的布匹罩在她身上,遮住一身湿漉与狼狈,扶着她起来,“快,先同我去更衣,莫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