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禧挑挑拣拣,将事情的经过含含糊糊说了一番。

“事情便是这样,我……我当真不是故意的,也不想杀他,没想到……”她垂了垂眼睫,掩下眸底一片失落的暗色。

她并非铁石心肠,纵使梁煜罪有应得,也不该在她的手上以这种方式被惩治。

谢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反手将她柔软的手攥进手心里,骤然被温暖包裹住,李满禧心头如同一块塌陷,半晌回不过神来。

“此事不必再想了,梁煜罪有应得,与你无关。”

他声音沉沉,无端抚慰了李满禧惊惧不定的心,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就算再不敢承认,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位功高、家世显赫不可一世的槐王对她,终归也是有些不同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便将一切和盘托出,她明明想好了更加稳妥的答案。

这种情绪有些微妙而叫人不敢深想。

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发酸,“王爷,我会不会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

谢恒却突然将温厚宽大的手掌盖在李满禧眼上,极带安慰性质地笑道:“无事,睡会儿吧。”

其实怎会无事,梁煜不是普通人,他父亲是有功勋在身的安国公,母亲是自幼在太后跟前长大的贵女,整个安国公府也就只有他这一支独苗。

如今国公爷和夫人已年逾五十,如何还能再孕育嫡子。

李满禧昏睡的这两日里,京中早是风云骤起,好生嘈闹了一场,梁煜出事那日夜间,国公爷就携梁夫人去敲了登闻鼓,听说梁夫人大病了一场,连床都下不得,硬生生叫几个小厮仆从抬了去的。

次日一大早,太后便传谢恒入宫,还亲自传令身边的大监将李满禧这个罪妾一同捆了带上,被谢恒以养胎为由拒了。

等谢恒进了太后所住的慈宁宫才知道,此事早就闹得连圣上都知晓了,这时堂上除了太后便还有圣上陪在一旁,右手边坐着安国公夫妇,两人俱是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岁。

谢恒垂下眼,依着规矩先给太后和圣上请安。

“圣上万安,太后金安。”

圣上还未说什么,太后轻哼一声,浑身怒气昭然,“托槐王所赐,哀家如何安得。”

谢恒跪下,口道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是太敢,你那个妾室呢?哀家亲自下旨她都敢不来?莫非是你,这个异姓王给她的势,她莫非觉得有你给她顶着,这天便塌不下来?”太后年岁已高,早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但身上常年的积威不减,说起话来不轻不重,却叫人脊骨生寒。

“谢恒不敢,谢家一砖一瓦皆靠朝廷,靠圣上赏赐,如何敢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他回答向来不卑不亢,让人揪不出一点错误,连太后都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最终还是圣上轻咳一声,开口缓和气氛道:“谢爱卿,梁家一事究竟如何,你且细细说来,若是那妾室当真残害人命,朕也不能罔顾王法。”

谢恒头伏在地上,恭敬地应了声“是”,“圣上、太后,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又顾及着外头说臣徇私,所以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卿段箖段大人审查,今日一早,段大人便来回禀了,臣也特地请他一同前来,将此事一一分说清楚。”

“既如此,宣吧。”

段箖一早便候在外头,此时圣上一传,他便昂首大步走了进来,跪下朗声给圣上请了安。

“段卿不必多礼,快将此事来龙去脉说清楚。”

段箖拱手称“是”,向谢恒微微一颔首,“此事事关槐王后宅与安国公,臣一缉拿了两名仆从便连夜审问,两人皆说是梁小公爷意图对槐王府女眷不轨,是以设计与她在歇脚的厢房相遇,虽他二人一直守在门外,却也听着了里头一点响动,确实有撞击声,再结合现场痕迹来看,臣觉得槐王女眷所说的俱为实情,应当是他二人推搡间,梁小公爷站立不稳撞到了柱子上,手肘带到了一旁的架子,架子上的花瓶这才落地,砸了粉碎。”

皇上沉吟片刻,“那段卿依你所看,这样的案子一般如何判,是否需要将那妾室缉拿归案。”

段箖眼神看了眼一直坐在一旁的安国公,有些犹豫道:“世有纲常礼法,依臣所见,槐王女眷并不需要对此案负主要责任,并不需要收监,寻常都是以金银做赔偿,且梁小公爷有逾矩在先,所以……”

那梁夫人听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了,撑着病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哭道:“圣上!太后!吾儿怎会轻易对那样一个妾室无礼,定是他们蓄意诬陷,谁人不知大理寺从前便是槐王在统辖,那段箖所言怎可尽信。”

圣上实在为难,看了眼梁夫人,又看向谢恒,“槐王,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谢恒抿了抿唇,一向温润的脸上有些严肃,“臣还有一证人,请您准许她入殿。”

圣上摆了摆手,“那还等什么,宣进来。”

不过片刻,沈林又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使走进来,那女使虽从未进过深宫大内,但自幼便在勋爵之家当差,所以并不畏手畏脚,反倒坦荡大方。

她跪下给圣上磕头,“奴婢见过圣上,见过太后。”

圣上摆摆手,命她抬起头来,“你是何人。”

“奴婢是定国公府王夫人身边的女使,名唤采荷。”

“定国公府?”圣上略一沉吟,“定国公林家。”

采荷朗声称是,“正是,奴婢自小便在定国公夫人身边当差,时常出入勋爵人家,此番前来,也是为槐王妾室正一正清白。”

“昨日李府老太太生辰宴,主子一早便带着奴婢去了李府,后来我们夫人身体不适,便命奴婢去替她拿件厚些的外套,奴婢问了园中女使,方知从后院池塘边绕过可更快到门口,奴婢便绕了近路,谁知在路上便遇到梁家小公爷纠缠槐王女眷,两人拉拉扯扯不休,槐王女眷一直在挣扎,似乎不肯。”

梁夫人听得面白耳赤,跳起来便指着那婢女骂,“你胡说,平白无故的,梁煜为何要纠缠那贱人!”

谢恒清冷的目光淡淡扫了过去,极度蔑视地扫过那老妇。

采荷一头磕在地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圣上若不信,可再找人来细问。”

本就是编造的“事实”,当然问不出什么,但只需她和李满禧一口咬定,又有谁敢说她们是在撒谎呢。

“梁小公爷向来风流无拘,日常对我们也是……动手动脚,槐王女眷貌美,他一时起了心思也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