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寒,京中愈发有了湿冷之感,昨日还郁郁葱葱的绿树仿似一夜之间枯败,地上空中皆是絮絮的残枝败叶,将素来奢靡的上京衬出一片悲凉颜色。

晨起还起了一场雾气,气温骤降不少,各家各户皆换上了稍厚的秋衣。

林纾便是在这样一个萧索的初秋日子登了陈玉的门。

实在不是她不愿早来,自从槐王府上归家之后,她便给陈玉递了帖子,可她老人家年岁大了,逢这样夏秋轮换之际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林纾也就不好上门叨扰,这便拖到了这天。

国公府上马车从御街上拐进青石路,车轮滚轧,囫囵声不歇。

陈玉是宫中荣退的女官,又于宫中事业上有所建树,太后娘娘便在积角巷恩赏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林纾曾经也去过,占地不大,却内有沟壑,假山园林样样不缺,除了小了些,再无其他缺点,给陈玉颐养天年是再好不过的,也可见太后对她还是十分荣宠的。

思虑间,马车已到了门前,婢女抢先跳下马车将林纾搀了下来,门上已有老仆在等着了,看见她来,立马扬起一脸波澜笑意,迎上前来。

“哎呦,姑娘可算是来了,自打昨日得了您的帖子,咱们大人可是千等万等,可算是将您盼来了。”

林纾乖巧一笑,十分谦恭地给老妇纳福,并不因为她是伺候的下人就有一点慢待。

“纾儿请孙嬷安,多日不见,孙嬷精神愈发好了。”

孙嬷被她夸得老脸一红,实在觉得这个姑娘言行举止皆是一等一的好,又想起前些日子听的闲话,知她要嫁给那宋二泼皮,心中不免唏嘘。

可这到底是人家父母媒妁说定的亲事,她也不好多嘴什么,只能心疼地拍了拍她手,一片慈爱溢于言表。

“快跟阿嬷进来。”

两人如此相携着往宅子里头走,林纾担忧询问陈玉的近况,“不知先生身子可大好了?”

孙嬷喟叹一声,“人老了就这样,身子骨跟纸糊的似的,略受一点风吹就要落病,好在她还算争气,你遣人送帖子来那一天她还卧床不起,今日已全都大好了。”

林纾这才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两人一路话谈,绕过亭台楼榭,假山积石,还未踏进院门,便听得一阵郎朗诵读声。

女童声音稚嫩,比岩角的野花还要生机勃勃,听得便叫人心里畅快。

孙嬷笑说,“前些日子大人觉得院中孤寂,还是答应了教徒,前阵子歇了半月,今儿一早便来了,现下正在廊中晨读呢。”

林纾点了点头,跨过门槛。

入目便是一片翠色,陈先生这里的绿色好似更长久一些,笼罩在薄雾之下,别有一番风光趣味。

木廊之中坐着一半大女童,头发梳成双包顶在头上,个头还没石桌高,却在念念有词诵些之乎者也了,倒是有种不伦不类的倒错。

林纾心间一派柔软,好像从这稚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许是听见响动,陈玉已迎到了廊口,远远看见她来,常年冷若寒霜、严肃正色的脸上出现一缕松动,嘴角似噙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纾也瞧见了她,尤其是她额上愈加清晰的白发,林纾不由红了眼,快跑两步上前,便要跪下给先生行大礼。

陈玉赶忙一把拦住她,佯怒道:“做什么?我教你那些学问道理,就是要你用在疏远我上头的吗?”

听着先生熟悉而温沉的语调,林纾险些哭出声来,哽咽道:“学生许久没来,实在想念先生,便是要我三跪九拜来见先生,也是使得的。”

陈玉这下笑开了,指了指她,对孙嬷打趣道:“你瞧瞧她,倒像是这些年的圣贤读傻了,浑身一股子酸儒的迂腐做派。”

孙嬷也笑,但少不得要护着林纾些,替她遮掩道:“孩子这是尊重你,你倒是会拿乔。”

陈玉这才笑开。

陈玉其人与一般女官大有不同,身上总有种豪迈广陈气势,纵然学富五车,通身的学识本领,却也从不是那等迂腐陈旧做派,相反还有些大道至简,洒脱之感。

从前她为女官之时,人前规规矩矩受下属见礼,人后皆是比肩同行,便是和男子也相处得自然爽朗,没有一点尴尬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