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太在积雪融化的时节结束了培训。回到布尔津马场后,他每个月都往家里汇一笔钱,汇完钱打电话到小卖部,请张凤侠转告父亲回电。

每次电话拨通前,他都努力酝酿着,想开口问问电话那头的凤侠婶,秀还好吗?她回到彩虹布拉克了吗?可每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酝酿了小半天的话最后都变成了“婶子,请你转告我爸爸,让他回电话”,然后他会再重复上个月的苦恼,决心下个月一定要说出口。

直到春天快结束,村子里一家家准备转场去夏牧场的时候,张大侠实在忍不住了。“巴太,你想问什么就说嘛,总支支吾吾些啥嘛?”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到马场里马儿的嘶鸣。

“秀在出版社的电话你是有的呀,我跟你说,我们秀可多人追呢,那个达斡尔族的小伙子,往家里送了好几趟礼了,总往出版社打电话,又跟着调去了乌鲁木齐。”

“啥时候调乌鲁木齐了,净瞎说。“烤土豆也没堵上老太太的嘴,这时候倒清醒得很。张大侠瞪了老太太一眼,紧忙摆手想堵住老太太的嘴,生怕电话那头听着。

“我…“半晌了,电话那头终于挤出一个字来。在张大侠以为胜利终于在望的时候,那头挂断了电话,气的张大侠差点摔了听筒,“这一点倒是跟苏力坦一模一样,就躲着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张凤侠?”苏力坦出现在小卖部门口,可见背后不能说人。他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拉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张凤侠祈祷苏力坦没听到、更没听懂她刚才说的话,然后脊背跟着冒冷风。

巴太和托肯接连离开后,张凤侠总是时不时地往苏力坦家里跑,一时送点什么,一时帮着缝补点东西,顺便全程有障碍交流地旁敲侧击,探听巴太的动向。可这个一根筋的苏力坦,在心里暗暗记账,每隔上几天就趁着张凤侠不在,往小卖部柜台上放钱。

“我不要你们的钱”,苏力坦把信封甩到柜台上,信封鼓鼓的,他也气鼓鼓的。这是从乌市邮局发出的信件,汇款人一栏写着李秀,这是秀出版章的第一笔稿费,她来电说在自来水厂兼职也存了些钱。

“不是呢苏力坦大哥,我想请你带我转场,顺便找你买两只羊呢,”张凤侠连说带比划的,“走仙女湾小道呢,羊,两只羊。”

苏力坦听懂了仙女湾小道和羊,点点头,“不要这么多,”边说边拍了拍信封。张凤侠叹口气,这可咋弄,秀的人情怕是不好还。

“巴太刚才打电话来,”张凤侠指着电话,又在耳朵边上用手比划着接听电话的手势,“叫你回电话呢。”

“人家听得懂。”老太太的土豆吃完了,这下彻底堵不住嘴了。

苏力坦拎过听筒拨通电话:“吔,找巴太。”张凤侠在一旁竖着耳朵,良久,听筒那头传来巴太的应答。苏力坦说话太快了,但张大侠还是听到了秀、乌鲁木齐这两个词,苏力坦大约在说秀给他汇钱的事吧。

“达斡尔?”终于,苏力坦嘴里又出现了一个张大侠听懂的词。果然,巴太问起了达斡尔小伙子的事儿,张大侠憋着乐,又听到苏力坦说:“吔,他来过。”

可以了,张大侠觉得可以不用继续窃听了,抓了一把瓜子拉上老太太出门晒太阳去了。

马场这边的巴太很郁闷,郁闷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快一年过去了,他没能忘怀,睡梦里总出现那个汉族女孩的脸,总出现她在白桦林摩挲着他手背的画面。她这么好,达斡尔那个家伙喜欢她很正常,他甚至觉得,牧场上哪个小伙子要是不喜欢她才不正常。

马场上的小伙子们都觉得今天的巴太怪怪的,像是憋着一股子火,又像是脑子短了路。

眼看着他给新来的两匹赛马刷毛,刷着刷着就定住了,不知道想什么这么出神,愣了半晌,像是赌气一样把刷子甩在桶里,哐当一声。

一伙人远远地、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肯定是在想那个汉族丫头子嘛!你忘了上次喝大了他喊人家名字来着?”“对对对,叫什么来着,叫秀是不是?”“吔!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