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刘继恩虽然脾气臭、脸色差、性子古怪,但并不难伺候。一下午,无非就是为他弹弹曲儿,再端个茶儿、倒个水儿,使不了多少力气。可偏生那人总是摆着一副“你敢犯一丁点儿错我就要你好看”的狠样儿,叫云朔半分不敢松懈,心头一根弦绷得死死的,半日下来,竟是比扛了几吨重石还要累。

回了住所,早有宫人备好了热水,当整个身子没入水中,云朔才觉得放松了下来。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更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便将众人遣退。烟雾缭绕的室内,只余她一人。

仰起头,脑袋搁在浴桶上,她望着屋顶,默默地盘算着今后的路。

她被刘继元算计,丢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已是既成之事实,一味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或许她可以往好处想想,如今她身处在这北汉皇城的最中心处,北汉的皇帝就站在她的面前,只要她讨得刘继恩的欢心,便可以让刘继恩帮自己找寻娘亲下落了……

刘继恩是北汉的皇帝,只要娘亲在北汉,就一定能找到……

云朔咧了咧唇,一双杏眸在水气氤氲中渐渐泛起了光,仿若夏日夜空中明亮的星子。

掩在水中的手也忍不住捏了捏,好似自我打气似的——只要讨好了那北汉皇帝刘继恩……

不期然间,一张冷硬且不近人情的脸窜入脑中……

云朔鼓起的腮帮霎时一瘪,她哀嚎着抱头没入水中——好难啊……

.

自从打定主意要讨好刘继恩,借他之手找寻娘亲,云朔便尽心扮演着一个听话的小宫女。

刘继恩叫她弹琴,她绝不唱曲儿,叫她倒茶,她绝不斟酒。刘继恩不喜欢她那张脸,她便日日裹紧面巾,将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刘继恩喜欢她穿黄衣,她便日日黄衣飘飘地在刘继恩跟前儿晃悠,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起初,刘继恩还会刻意难为她,或是叫她端着滚烫的茶水跪在殿下假装没看见,或是在午后日头最毒的时候吩咐她去采莲蓬,或是故意把风筝挂在枝丫间叫她取下来,更甚者,他明知云朔怕虫,却还让云朔替他去园子里抓蛐蛐儿……

云朔:我忍!

于是,这后宫之人,便时不时瞧见那位“圣眷正浓”的小娘子上房揭瓦、下水摸鱼、爬树钻洞,无所不为,真是……胆大妄为,荒唐至极。

可偏偏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偏就宠爱这位,真是……喜好独特。

时日久了,也不知谁起的头,那些平日里端庄自持的妃嫔宫婢们也纷纷转了性——不在屋子里刺绣赏花,一个个儿的都顶起了毒日头在后花园里这儿窜窜,那儿跳跳。本是最酷暑难耐的时节,这皇宫里头却热闹非凡。云朔偶然瞧见了,也忍不住连连惊叹——这北汉的女人还真是好精力,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刘继恩折腾云朔不成,反见云朔将这后宫带得乌烟瘴气,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后宫所有人等,禁足十日,无故不得外出”,这才让耳根眼底清净了些。

再看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顶着一头鸡窝兴冲冲地跑到自己跟前,伸出一张爪子,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了,“陛下,你掉进花丛里的玉佩,奴婢替你寻回来了。”

眼前这个人,发髻散乱,衣衫被勾破了好几个洞,脸上身上脚上皆是泥土的颜色,可那双手,还有手心的玉佩,却是白白净净,未沾染半分尘埃,显然是提前细心清洗过了。

面巾掩住了云朔的半张脸,刘继恩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神色,他只瞧见,那露在外头的一双眼,亮得晃人。

心头忽然窜起一股邪火,他未曾明白这火气缘何而起,手已挥出,打掉那枚躺在云朔手中的玉佩。

铿然一声,玉碎。

云朔豁然跪倒,“陛下恕罪。”

刘继恩冷声:“你何罪之有。”

云朔:“……”

老实说,云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恼这尊煞星了。

她谨遵吩咐,一寻到玉佩便火急火燎地赶来奉上,又担心玉佩上的污泥惹他不快,还特地绕去了有水之处将玉佩清洗得一干二净。她自问已是尽心尽力,这煞星哪里又不痛快了?

刘继恩冷着一张脸,“我命你寻到玉佩即刻奉上,你却先行净手,阳奉阴违!你可知罪?”

云朔:“……”

云朔面容扭曲了一阵,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叩首,“奴婢知罪。”

“哼!”刘继恩甩袖而去。

云朔跪在日头下,刘继恩没说让她起身,她便不能起来。石缝儿里钻出了两只蚂蚁,大摇大摆地绕着云朔的裙裾耀武扬威。云朔龇了龇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蚂蚁似乎感受到眼前之人的怒火,怂了,颤颤巍巍地绕过鹅黄的裙摆,爬远了。

云朔的嘴角咧开了花——旗开得胜!

她扬起头,烈日当空,灼在脸上刺辣辣的疼,她却咧起嘴,朝着烈日咧开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胜利就在前方,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