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继恩,云朔一直是讨厌又不得不依附之,可如今,这个人,猝不及防地死掉了……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刘继恩的人了……

夜风寒凉,从破损的屋顶灌了进来,云朔冷得一阵瑟缩。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手捂上胸口,那里,竟在隐隐作痛。

“兄长向来喜欢听你弹琴,能再替他最后弹一曲吗?”

刘继元垂着头,望着地面那一摊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的血痕,缓缓地开了口。

云朔转过身,走到琴桌前——这里一直都放着一张琴的,可如今这张琴却并非云朔平日里所熟悉的那一张。想来,之前的那张琴已在今日这场刺杀中被毁于一旦。

素手琴挑,熟悉的曲子在静夜里缓缓流淌。

这支曲子,云朔已弹奏过无数次,在这北汉皇宫,在太原尹的府邸。正是这支曲子,将她卷入到刘氏兄弟那些隐秘的往事里,也将她卷入到这座巍峨汉宫中。

琴声裹挟着呼啸的夜风,呜咽作响,似一曲哀歌。

云朔将目光从黑沉的窗外落回到那枯坐之人的身上——人死如烟灭,生者却得带着对亡者的追思继续坚守下去。

刘继恩活着时,云朔未瞧见他这北汉皇帝当得有多痛快。

如今刘继恩死了,这座皇城,这片土地,便落在眼前这个人的肩上了。

如今,轮到这位太原尹,刘继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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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汉天会十二年九月,刘继元即北汉皇帝位。

然而,大宋的军队并未因为北汉帝位更迭而放缓进攻的脚步,宋军在北汉境内长驱直入,攻占汾河桥,一路攻到了北汉都城太原城下。

宋军兵临城下,刘继元亲自登上城楼,率兵守卫都城,他早已派了使者去隔壁契丹求援,在契丹援军到来之前,太原决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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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窝在廊下,望着秋叶飘落。刘小郎君睁着乌黑的眼,问云朔:“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云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云姐姐陪你玩儿,好不好?”

刘小郎君眨巴着眼,委屈地嘟着嘴,“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爹爹了。”

云朔抚摸着刘小郎君的手顿了顿,想到刘继元如今的处境,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宋军已经跑到太原城下了,就连云朔这深居后宫之人都时常听见宫人们窃窃私语着什么北汉要亡了,可见局势之紧张。

可这些事却是没必要告诉眼前这个孩子的,云朔只能变着方儿地去寻些好玩儿的哄刘小郎君开心。

刘继元的后宫空荡荡,刘小郎君又喜欢缠着云朔,这带娃的差事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云朔头上。云朔叫苦不迭,软软糯糯的孩子偶尔逗逗确实可人,可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却也甚是磨人。小孩子的精力似乎总也耗不尽,云朔前些日子肚子上新长出的一圈肉在这短短几日里又缩了回去。

说起带娃,云朔想到了环娘。昔日在宫外,环娘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刘小郎君,可如今刘小郎君都被接进宫了,却一直没有在瞧见环娘的踪影。

云朔问过几个昔日府上的旧人,大家都讳莫如深,直到有一日刘小郎君悄悄告诉她,“环姨做了错事,被爹爹赶到庄子上去了。”

云朔心念微动,“环姐姐做了什么错事?”

刘小郎君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云朔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云姐姐你离开后不久,”刘小郎君凑到云朔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那会儿你和环姨都不在了,我难过了好久呢。”

云朔心头一跳,是因为她吗?

若说当初她对自己的遭遇懵懂无知,可入宫一个月,她早已探清背后的缘由,自然也知晓,自己今时今日所遭逢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支曲子、那袭黄衫。

而当初,安排这一切的,正是环娘。

云朔并不知道环娘为什么要算计自己,可如今时过境迁,云朔的心境也不再似初入宫时那般,她早已放下了,可没想到,刘继元竟然替自己讨了个公道。

他一边用一盏蒙汗药把自己送入皇宫,一边又将入府多年的环娘清算出门。

这个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爹爹!”

刘小郎君的一声欢呼将云朔从沉思间拉回了现实。

云朔回头,便见刘继元朝自己走来。刘小郎君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个人,那个一贯风光霁月、温儒雅的人,此时却胡子拉碴的,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可那双眼却明亮如星子。

他抱起自己的儿子,见云朔看向自己,朝她一笑,“这些日子,宇哥儿劳你费心了。”

而后,似乎猜到了云朔在想什么,他又笑道:“宋军退兵了。”

宋军退兵了,太原之危终是解了。

就在今日一早,刘继元翘首以盼的契丹援军终于抵达太原城下,而宋军似乎无意和契丹一战,倒是毫不犹豫地班师回朝了。

这一战,宋军来得快,走得也快,跟玩儿似的。云朔猜不透那远在开封城内的大宋官家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云朔向来不喜战争,不打仗了总归也是件好事,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庭院间,云朔的笑容里也沁进了几缕光亮,在这萧索的秋日里平添了一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