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云朔又失眠了。

在默念完十遍《道德经》之后,她终于绝望地翻身坐起——看来她在这开封城的最后一夜,是不得安枕了。

她汲了鞋,下了地,点亮一盏孤灯,坐在窗前,捧起了。

夜很深,风很静,天地似乎都陷入了沉睡里,只有那昏黄的烛光热烈地舞动着,和着页翻动的“沙沙”声,绽放着生命最后的绚烂。

“沙”、“沙”、“沙”……

“沙沙”的页声里,和进了“沙沙”的脚步声。

云朔心头一颤。她握的手瞬间不敢动弹,静夜里,再次响起了清晰的,“沙沙”的,脚步声。

“谢大哥?”

谢家嫂子?”

“谢婶儿?”

“月姐儿?亮哥儿?”

云朔连连唤了好几声,屋外却一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安静,鬼魅一般的安静。

静夜里,云朔僵坐了许久,除了隔壁家的犬吠声,还有屋里烛火的迸裂声,她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她压下心头的狂跳,颤巍巍地伸出手,打开了窗——

窗外,月明星稀,少年风尘仆仆地立在院子里,黑暗似乎给他周身渡上了一层暗沉,清冷的衣衫在月下泛起森冷的光。

云朔心头一颤,“李,李继隆……”

眼看着那人冷着一张脸大步走来,又毫不客气地翻窗而入,云朔惊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回了床上。

“你,你要干嘛……”

李继隆翻窗而入,大刀阔斧地坐在窗前的小木桌上,活像入室抢劫的土匪。

“你说我要干嘛!”他冷冷地说。

云朔干笑了两声,“我给你的信,你看到了吗?”

李继隆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云朔眼前晃了晃,“你说这个?”

云朔咽了咽口水,“我去你府上找你,素娘说你不在府上,要说的话,我都写在信里了……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开封了,当初在蜀中欠你的钱,日后定当归还,这封信就是凭据。”

李继隆冷着脸盯着云朔,末了,冷笑一声,“一张纸就把我打发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什么叫一张纸?这可是她白纸黑字写下的承诺!

“你去哪儿?”李继隆板着脸问。

云朔扭过头,不肯说。

李继隆又是一声冷笑,“连去处都不肯说,到时候我拿着这张废纸,上哪儿去找你还钱?”

云朔气鼓鼓地望向他,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只得不情不愿地坦白道:“我要去太原……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还你钱……”

云朔话音渐弱,因为她瞧见对面那人在听见“太原”两个字时,一张脸顿时寒如冰霜,她心里一哆嗦,声音渐弱。而后,她听见对面之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咬牙切齿的几个字——

“你要去太原!”

云朔咽了咽口水,“对……啊……”

李继隆猛一握拳,那张原本饱受摧残的信纸瞬间被揉成一团,“你知不知道太原是什么地方!你是不是活腻了!”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云朔虽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的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我知道太原是哪儿啊……”

当年,郭威灭亡后汉,刘汉皇族零落,唯有刘崇一脉据守于太原一带,自立为王,建立北汉国。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郭威一手创立的大周王朝已被大宋取而代之,而刘崇也已去世,其子刘承钧即位,是为如今的北汉皇帝。

仔细算算,刘崇与后汉高祖刘知远乃是亲兄弟,那娘亲不就是刘崇的侄女儿?若说娘亲当年被人带去了北汉,也未可知。

“你娘是后汉皇族中人?”李继隆问出了心中猜想。

云朔犹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乖乖坦白,她点了点头。

见云朔承认了,李继隆已然猜到了她的那些个小心思,当下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竟如此天真。

“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你以为一个流落在外的亡国公主有什么用,值得那刘崇刘承钧父子巴巴地迎回北汉?就因为那一点儿血脉亲情?笑话!”

李继隆字字诛心,堵得云朔小脸儿红一阵儿白一阵儿,一双眼睛更是瞪得鱼目一般,活像一只恨不得扑上来的小狗。

李继隆所说的,云朔未尝没有想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朝起朝又落,曾经的刘汉宗室如今已是四处飘零,也只有刘崇这一脉据守于太原,除了太原,她还能去哪儿呢?

“李继隆,你觉得我蠢也好,觉得我笨也罢,我一定要找到娘亲!就算她不在北汉,不在太原,我也要去寻过一遭才肯死心!”

云朔这般的孤注一掷,落在李继隆眼中,只觉得可笑,“太原距离开封远隔千里,又紧挨着契丹,北汉国内也不太平,更别提一路上山贼土匪的,你去北汉,你是不是真不要命了?”

云朔沉默了下来。

李继隆冷着脸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