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病倒了,身子高热不止,直到几副汤药灌下,才退了烧。可身子仍旧虚弱无力,终日只能卧在床榻间,由玖如伺候饮食汤药。

就在云朔卧床养病的这些日子,刘继元再开杀戒,他接连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世祖诸子,一时间,刘氏宗亲几乎被他屠戮殆尽,引得朝堂上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少风言风语从朝堂飘到后宫,又飘入到云朔耳中。

云朔虽拥着被褥,可身子仍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魔鬼,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她要离开,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必须离开!

.

“离开?”刘继元搁下笔,笑看着立在堂下的云朔。

“你病了的这些日子,宇哥儿可是日日念叨着你,你若离开,只怕他该难过了。”

云朔强忍住心中的寒意,垂首道:“宇哥儿还是个孩子,今儿喜欢玩这个,明儿喜欢玩那个,哪里有什么离不了的玩伴呢?如今宫里能陪他玩耍的宫人众多,想来没多久他便会忘记我这个云姐姐。”

“那便等他忘记你这个云姐姐之时,你再离开吧。”刘继元轻描淡写地说着,就此给这件事下了决断。

云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忍不住浑身发抖。

几番启唇,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

刘继元从公间抬起头,眉目温和,语调平缓,“我记得,当初是云娘子主动接近宇哥儿的?有利则用之,无利则弃之,这便是娘子的待人之道吗?”

云朔几番启唇,良久,她垂下头,苦笑一声,“民女明白了……民女告退。”

云朔缓缓退出了勤政阁。

玖如见她出来,迎了过来,关切道:“娘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咱们回去歇息吧。”

云朔咽下唇齿间的苦涩,颓然地点了点头。

接近宇哥儿、混进刘继元府邸,一切都是她起的头,到如今,却由不得她想结束便结束了……

“娘子……”二人行至半路,玖如见左右无人,方才轻声唤道。

云朔扭头,瞧着她。

玖如抿了抿唇,似在挣扎什么。云朔也不催促,只默默看着她。

“娘子若想出宫,我倒是有一个门路……”犹豫了许久,玖如才迟疑地开了口。

玖如与云朔朝夕相伴,如何会不知云朔想要离开皇宫?又瞧着云朔此番光景,心中了然定是陛下未同意她的出宫请求。她不忍见云朔这般颓丧,忍不住开了口。

云朔先是有些惊愕,待明白玖如话语间的意思,一股暖流不禁从心底划过——在这皇宫,人人自顾不暇,却有一人甘愿为自己冒险,终归是让人动容的。

云朔小猫似的靠在玖如怀里,笑得眉眼儿弯弯,“姐姐,我起初是想出宫的,毕竟我的家不在这儿。可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有人愿意留我在这宫里白吃白喝,何乐而不为呢?”

玖如低头瞧着云朔,一时分不清这话是真还是假。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那时女孩刚入宫,那一点点小心思全写在了一颦一笑一蹙眉一垂首间,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已经窥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了……

玖如叹息了一声——也罢,偷偷出宫终归有风险,若是不慎被陛下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这孩子真能想明白,踏踏实实留在宫里做朵富贵花,也是再好不过的。

.

云朔回到寝宫后,取出早已打包好的行囊,解开了来放在床榻上,又将行囊里的一应什物重新放归原处。她还央着玖如帮她寻来几本,似乎真打算在这汉宫里安心待下去了。

此后的时光里,她不再关心外头的纷纷扰扰,一心只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看,习字,煎一盏清茶,弹一支新曲,和玖如一起做点心,和刘小郎君一起玩乐,倒是悠然自在。

当云朔这般做派传到刘继元耳中时,这位年轻的北汉皇帝握着狼毫,手上未停,面上却忍不住摇头一笑。

此时,宦官卫德贵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云娘子派人来问……”

卫德贵迟疑了一瞬,觑着帝王面色,缓缓道:“云娘子问,她能否向陛下请一道旨,去藏阁瞧瞧……”

刘继元抬起头,眉目微挑。

……

刘继元同意了云朔之请,并派出了一队侍卫随行,美曰其名保护云朔。

云朔未置可否。

藏阁位处宫城外东南角,其间藏众多,且多为民间重金难求的孤本。云朔得此机缘,几乎隔三差五便会来此待上几个时辰。

她坐在窗边,手捧着泛黄卷,恍惚不绝冬去春来,白驹苍狗。

白晃晃的光从窗外透入,有些刺目。

云朔推开了窗,飘摇的雪花和在风里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又下雪了。

太原的雪,下得似乎比别处都要久些,从十一月份的第一场雪开始,竟断断续续地下到了来年二月里。

北风呼啸,刀割似的扑面而来,裹挟着连天的春雪洋洋洒洒。

远山如云似雾,山脚下的汾河之水冰封千里,蜿蜒横卧,遍布左右的屋舍城郭掩在雪里,山水天地,皆是银白一色。

云朔隔窗而望,漫天飘雪间,天地似乎都变得模糊了,那些俗世间的喧嚣、纷争,似乎也被飞雪荡涤一空,只余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