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个时辰都会有內侍向刘继恩禀报云朔的状况,他从来不知道,那么一个小人儿,竟还是块儿硬骨头。

他忽的笑了起来,“下去吧,继续守着,只是记住,千万别叫她饿死了。”

內侍颔首,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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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已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进食了。早知今日,当初在云台山,她就该好好跟老祖学学辟谷之道……

她倒在榻上,心头茫然地想着,刘继恩只想逼自己服软,只要自己肯低头,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只要求个饶,只要告个罪……

不行!

虽然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但她还是用力捏了捏拳头。士可杀,不可辱,她才不要屈服在刘继恩的淫威之下!

可是,真的要饿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在这遥远的北汉国,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没有人会为自己掉一滴泪。

她们只会拿一张破席子把自己裹起来,扔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然后,有一只,或是一群,像自己一样饿着肚子的大狼狗,把自己撕个粉碎,到最后,她只剩一点残魄在这世间孤独地游荡。也许,那个时候她就能飘到娘亲身边去了,她可以见到娘亲了,可娘亲却再也看不到她了,因为她已经被大狼狗撕碎了……

云朔忽然有些茫然了。

她这般死命坚持,到底是为什么了?为了护住那一点所谓的尊严?为了向刘继恩证明自己威武不能屈?然后呢?自己魂归地府,而刘继恩仍旧潇潇洒洒地做着他的北汉皇帝?

云朔本就是靠着一点执念才苦撑至今,可如今那点儿执念却一点一点坍塌。她难受地□□了一声,身体如烂泥一般瘫软在榻上,小脑瓜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难怪李继隆总说自己傻,自个儿还真是傻得可笑,竟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为了不重要的事,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作践自己的性命。身体又是一阵儿抽痛,云朔忍着痛,撑起身子,朝着紧闭的殿门大喊了一声。

“我要见陛下!”

多日水米未进,她的身体已然是虚弱至极,如此这般喊叫,她终于如风中残叶般,摇摇坠倒。

殿门“吱呀”一声响动。云朔抬起眼皮,她看见一条白光由细变宽,刺眼的光亮里,一身明黄的北汉天子正负手而来。

刘继恩其实已经在殿外站立许久了。

他从未想过取云朔性命,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小女子,竟然宁死也不肯服软。

和她,还真像呢……

刘继恩脸上浮起一抹笑,他想,要不算了吧,若果真将人活活饿死了,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样的人呢?

宫人们已经按他的吩咐,准备了吃食,正准备送入殿内时,他听见了那抹嘶哑的声音。

“我要见陛下!”

他挥手止住宫人的步子,盯着紧闭的殿门,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已经决定放过她了,可她却向自己求饶了。

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吗?

终于还是要摇尾乞怜了吗?

“呵。” 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他想,他终究还是高估了那丫头,人啊,都一样,贪生怕死。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含笑着走进殿内,神色无比松快。

算起来,刘继恩上次见到云朔不过数日之前,那会儿的云朔又白又嫩的,脸上还有些肉嘟嘟的,而此刻,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血色全无,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只有那一双眼,漆黑透亮,在这阴暗的宫殿里,仿佛有光华在流转。

此刻,那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

然后,刘继恩注意到女孩拽着被褥的手忽然紧了紧,竹节儿似的手,有青筋凸起。

他笑了,仿佛欣赏战利品一般,站在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在俯视着一只蝼蚁。

一室安静。

沉默许久,云朔握住被褥的手松了松,耷拉在被褥间。她慢慢地仰起了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一字一顿地开口。

“民女知错,望陛下恕罪。”

短短九个字,云朔以为,要吐出这几个字,很难,却未想,临了,竟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她吐了一口气,倒像是放下了什么,面上露出了浅笑。然后,一头栽进被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