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喜,又对着云朔拜了一拜,便欢喜地跑了回去。

云朔钻进马车,将那一堆野花野草儿收拢了一番,腾出了一半的位置。

“我兄妹二人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一抹温润的声音隔着马车帘子飘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入心坎。云朔收拾的动作一顿,心想,这声音真好听。

挑开帘子,云朔瞧见了立在车外之人。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男子,看打扮像个读人。立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头戴幕篱的白衣女子,瞧其身形,甚是娇柔。

男子抬起头,看向云朔,温和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淡笑。

二人上车后,男子告诉云朔,他姓程名德玄,字禹锡,在开封经商。

云朔笑容满面地行了一礼:“程先生,程娘子,我叫云朔。”

程德玄听罢,微怔后,方才笑道,“小郎君误会了,我家妹子姓李”,停了一瞬,又补充道,“姓李,名浮若”。

仿佛明了云朔心中的疑惑,他解释道:“我二人乃异姓结拜兄妹,自幼相依为命。”

云朔恍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坐在程德玄身畔的女子。此时,女子已除去慕离,清秀的面庞上,透着些许病态的苍白。

从头至尾,她都低垂着眉目,不言也不语,似在听着二人闲聊,又似乎坠入了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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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李浮若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程德玄总会一手轻拍着她的背,一只手替她把着脉。

“大哥,我无碍。”

云朔递上一盏热汤,李浮若浅浅一笑,伸手接过,“有劳了。”

好似柳絮轻浮水面掠过的一丝细痕,云朔凝了凝眉,这样的微笑,太过熟悉,以致心口微微发疼。

云朔记得,幼时,娘亲也总是这般的笑……

“小……郎君?”李浮若轻唤了一声,将云朔从一个虚空的梦里唤回。云朔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而后默默地垂下了头。

马车“吱吱”地行着,极有韵味儿,好似幼时听过的歌谣。车厢轻晃,仿佛有一双手摇着篮儿,又仿佛有人哼着曲儿,云朔听不清那调子,只恍惚听得,孩儿,睡吧……

云朔便真的睡去了。

“醒醒……”

云朔拱了拱身子,撒娇似的嘟起了嘴儿。

“醒醒……”

鼻端萦绕着女子身上清浅的香味,云朔缓缓睁眼——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身畔,李浮若掩唇而笑,对面,程德玄亦是但笑不语。

“小郎君,快瞧瞧窗外?”

窗外?

云朔挑开帘子,窗外,好大一片梅林。

云朔瞬间没了睡意,眼底熠熠生辉,“快,浮姐姐,咱们快去瞧瞧。”

大片大片的梅花,盘旋着,飘摇着。云朔伸出手,飞扬的梅花便蜂拥着坠入手心,冰冰的,柔柔的。她挥起双臂,在梅雨中跳起了舞,仿佛一个无拘无束的花童。

跳得累了,她便挨着李浮若坐在梅花树下,又是一阵梅雨洒落,花瓣拂过脸颊,云朔捻起一朵,小小的梅花,简单又美好。

“浮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和我娘亲,真像……不是模样像,而是,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浮若歪着头,苍白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你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人?”

娘亲嘛……云朔喃喃着,仿佛陷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她是这世间……最漂亮、最温柔、最好、最好的人……”

“那她现在何处?她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人孤身在外?”李浮若不经意地一问,却像是针尖扎在云朔身上,痛得她一弹而起。

“娘亲没有丢下我!”

她捏起拳头,掷地有声地说着,说完一遍,仿佛觉得还不够,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娘亲没有丢下我。她,她,她不要我,是为我好,她那么喜欢我,她不会丢下我。”

云朔鼓着腮,瞪着眼,仿佛积聚了无限的力量,气势汹汹地立着。李浮若眉间一凝,她把云朔揽到怀中,像一位母亲似的抚摸着云朔的发丝。云朔的背脊渐渐软了下来,她闭着眼,安静地窝在女子的怀中,好似躺在娘亲的怀里。

“娘亲一定会来找我,她一定会来找我的。等我去了开封,寻到了娘亲的下落,就可以和娘亲团聚了,就可以和娘亲团聚了……”

李浮若揽着云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仰起头,望着落红飘摇,望着落红零落,望着漫天飞花宿命般的坠入泥中,回归沉寂。

梅雨纷纷,程德玄独立在远处,淡然凝视着前方的那两人。

半晌,他转身,踏过松软的落梅,留下了一地残败。